“那些漂亮的粉红色膝盖都哪儿去了?” | 冯内古特《巴贡博鼻烟盒》

冯尼古特画像,作者:Frederick Sebastian

以下是8篇中的第五篇,原作发表于《世界公民》(Cosmopolitan)1954年10月号。


巴贡博鼻烟盒

“这地方是新开的,对吗?”埃迪·莱尔德说。

他坐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里。他是唯一的顾客,在跟酒保讲话。
“我不记得这个地方,”他说,“我以前知道城里每一家酒吧。”
莱尔德是个大个子,三十三岁,一张粗鲁得讨人喜欢的满月脸。他穿着件蓝色法兰绒西装,显然是不久前刚买的。他边说边看着自己在酒吧镜子里的反影。时不时地,他的一只手会离开杯子摸摸一片柔软的翻领。
“不是很新,”酒保,一个五十几岁,睡眠惺忪的男人说。“你上次进城是什么时候?”
“战争,”莱尔德说。
“哪一场战争?”
“哪一场?”莱尔德重复道。“我估计现在非得问下这问题了,在说到战争的时候。是第二场——第二次世界大战 。我驻扎在坎宁安场[1]。我每个周末总是能来就来的。”
他心头涌起一丝甜甜的忧伤,想起往日自己在别的酒吧镜子里的反影,想起上尉的条杠和银翼勋章映射的闪光。
“这地方是四六年造起来的,之后又翻新过两次,”酒保说。
“造起来——又翻新过两次,”莱尔德疑惑地说。“现如今东西败坏起来还真是快啊,是不是?你还能花两美元在查理牛排馆买一份牛排吗?”
“烧光了,”酒保说。“那儿现在有家杰西潘尼[2]。”
“那么空军大本营现在怎么样了?”莱尔德说。
“没了,”酒保说。“他们把坎宁安场关了。”
莱尔德拿起喝的,走到窗口看路人经过。“我还希望这儿的女人仍旧穿着短裙呢,”他说。“那些漂亮的粉红色膝盖都哪儿去了?”他用指甲扣打着窗子。一个女人瞥了他一眼,急忙走过。
“我有个妻子就在那儿的什么地方,”莱尔德说。“你觉得十一年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妻子?”
“一个前妻。那种战争时候的事情。我二十二岁,她十八岁。一共就六个月。”
“哪儿出错了?”
“错?”莱尔德说。“我只是不想被占有,仅此而已。我希望可以把我的牙刷插在我的屁股兜里,无论什么时候我想起飞就起飞。可她不同意。所以……”他咧嘴一笑。“Adiós[3]。不流泪,不难过。”
他朝自动点唱机走去。“这会儿最风魔的流行歌曲是哪首?”
“试试十七号,”酒保说。“我想我还能再忍它一回。”
莱尔德播放第十七号,一首响亮的,眼泪汪汪的失恋之歌。他听得全神贯注。到最后,他又是跺脚又是眨眼,就像他在多年前那样。
“再来一杯,”莱尔德说,“然后,老天在上,我要给我的前妻打电话。”他向酒保倾诉道。“这完全没问题的,对吗?我不能给她打电话吗,如果我想的话?”他大笑起来。“'亲爱的艾米莉·坡斯特[4]:我有一个礼节方面的小问题。我已经有十一年没见过我的前妻或者跟她说上一句话了。现在我正好跟她在同一个城市——’”
“你怎么知道她还在这儿呢?”酒保说。
“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给一个老伙计打了电话。他说她全都搞定了——想要的东西一样不缺:一个老公当薪水奴隶,一栋覆盖着藤蔓的小别墅带一个备用阁楼,两个小孩,还有四分之一英亩像阿灵顿国家公墓[5]一样绿的草坪。”
莱尔德大步走向电话。那一天里第四回,他查到了自己前妻的号码,就在她第二任丈夫的姓氏下面,然后将一个角子举到投币口上方一寸。这一回,他让硬币落了下去。“白费工夫,”莱尔德说。他拨号。
一位女士接了电话。背景中,一个孩子在尖叫,一台收音机在叽里呱啦。
“艾米?”莱尔德说。
“是?”她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傻傻的笑容在莱尔德的脸上绽开。“嘿——你猜怎么着?这是埃迪·莱尔德。”
“谁?”
“埃迪·莱尔德——埃迪!”
“麻烦你等一下好吗?”艾米说。“宝宝吵得太厉害了,收音机也开着,我烤箱里还有布朗尼[6],这就要出炉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你别挂行吗?
“当然。”
“好了,”她说,喘着气,“你刚才说你是谁?”
“埃迪·莱尔德。”
她倒抽一口气。“真的?”
“真的,”莱尔德欢快地说。“我刚从锡兰过来,取道巴格达、罗马和纽约。”
“天哪,”艾米说。“太惊讶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莱尔德笑了。“他们杀不了我,老天在上,他们当真试过。”
“你做了些什么呢?”
“哦——什么都做过一点。我刚刚辞去一份给锡兰一家珍珠行开飞机的工作。我要开一家自己的公司,在克朗代克[7]地区勘探铀矿。锡兰的生意前,我在亚马孙雨林找钻石,之前是给一个伊拉克的酋长开飞机。”
“好像《天方夜谭》里的事情一样,”艾米说。“我都晕了。”
“呃,不要有什么销魂的幻想,”莱尔德说。“大部分是又苦又脏又危险的工作。”他叹了口气。“你怎么样,艾米?”
“我?”艾米说。“主妇能怎么样?烦透了。”
孩子又哭起来了。
“艾米,”莱尔德哑着嗓子说,“一切都好吗——我们之间?”
她的声音很小。“时间愈合所有的伤口,”她说。“一开始很痛,艾迪——非常痛。但是我后来明白那是最好的结果。你根本没法安下心来。你天生就是那样。你就像是一只笼子里的老鹰,魂不守舍,掉着羽毛。”
“你呢,艾米,你开心吗?”
“很开心,”艾米真心实意地说。“有了孩子总是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可是等我有机会喘口气的时候,就能看到它的美好。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所以到最后,我们都得偿所愿了,不是吗?老鹰和信鸽。”
“艾米,”莱尔德说,“我能过来见你吗?”
“哦,埃迪,家里非常恐怖,我就是个女巫。我可不能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在你从锡兰回来途经巴格达、罗马和纽约之后。对像你这样的人来说会是多大的失望啊。斯蒂维上星期得了麻疹,宝宝弄得哈利和我一晚上起来三次,而且——”
“马上,马上,”莱尔德说,“我要看到真正的你光芒盖过这一切。我五点钟过来,打声招呼,然后立刻就走。求你了行吗?”
乘出租车去艾米家的路上,莱尔德鼓动自己对即将到来的重逢生出感伤之情。他试图白日发梦追忆自己和她一起最美好的日子,得到的却只是小电影明星一般的仙女们亮着红唇和空洞眼神在他身边跳舞的幻想。他这种想象力的缺点,像如今所有其他事情一样,都将他一脚踢回他在空军的快活日子。所有的漂亮女人似乎都来自同一个模具。
莱尔德叫出租车等着他。“这事会很短暂很甜蜜,”他说。
走到艾米那幢普普通通的小房子前面时,他设法弄出一副哀伤成熟的笑容,一个曾经伤害也曾受过伤害的人的笑容,他什么都见过了,从这一切之中学到了很多,并且顺带地,一路赚到了很多钱。
他敲门,一边等一边揭着门框上剥落的油漆。
哈利,艾米的丈夫,一个面容和善的矮壮男人,把拉里请了进来。
“我在给孩子换尿布,”艾米从里面喊道。“一会儿就来。”
哈利显然被莱尔德的块头和容光焕发惊到了,莱尔德低头瞧着他,同志般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估计很多人会说这很不寻常,”莱尔德说。“但是艾米和我之间的事是很久以前发生的。我们不过是一对发疯的小孩,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聪明了。我希望我们大家可以做朋友。”
哈利点了点头。“噢,是啊,当然了。干吗不行?”他说。“你想喝点什么吗?我恐怕没有很多选择。黑麦[8]还是啤酒?”
“什么都可以,哈利,”莱尔德说。“我跟毛利人喝过卡瓦[9],跟英国人喝过威士忌,跟法国人喝过香槟,跟图皮人[10]喝过可可。我会跟你来杯黑麦或是啤酒。入乡……”他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镶着不太珍贵的宝石的鼻烟盒。“呃,我给你和艾米买了个小东西。”他把盒子塞进哈利的手里。“是我在巴贡博为了一首歌收的。”
“巴贡博?”哈利说,茫然不解。
“锡兰,”莱尔德很随便地说。“给那儿的一家珍珠行开飞机。报酬好极了,平均温度是七十三度,但我不喜欢雨季。受不了一连好几个星期闷在同一个房间里,等着雨退。男人一定要跑出去的,不然他就蔫了——软塌塌的像女人一样。”
“嗯,”哈利说。
这时候小小的房子加上烹调的味道和家庭生活的凌乱已经一齐涌向了莱尔德,让他想要一走了之。“你们这地方挺好的,”他说。
“小了点,”哈利说。“不过——”
“挺惬意,”莱尔德说。“太多空间可以把你逼疯的。我知道。说回到巴贡博,我有二十六个房间,有十二个仆人打理它们,但它们并没有让我开心。它们在嘲笑我,实际上。可是那个地方就租七美元一个月,我不可能放走不要的,是不是?”
哈利迈步朝厨房走去,但在门口停下了,如遭雷击。“七美元一个月租二十六间房?”他说。
“结果是我被打劫了。我前面的租客三块就拿到了。”
“三块,”哈利嘀咕道。“告诉我,”他迟疑地说,“这样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活儿在等着美国人?他们招人吗?”
“你不会愿意离开你的家人的,是不是?”
哈利有点良心不安。“哦,不会的!我想或许我可以带着他们。”
“别想了,”莱尔德说。“他们要的是单身汉。不管怎么样,你在这儿安顿得不错。而且你还得有一项专长,才够资格赚大钱。开飞机,开船,讲一门语言。另外,招聘主要是在新加坡、阿尔及尔这种地方的酒吧里搞定的。现在,我要自己办一个勘探铀矿的飞机行,在克朗代克,我需要几个好的盖革计数器技术员。你会修盖革计数器吗,哈利?
“不会,”哈利说。
“嗯,我要的人肯定必须是单身的,总之,”莱尔德说。“那是世界上一个很美的地方,尽是驼鹿和鲑鱼,但很崎岖。没地方留给妇女小孩。你是哪行的?”
“哦,”哈利说,“一家百货公司的信用经理。”
“哈利,”艾米喊道,“你能不能把宝宝的配方热一下,再看看青豆好了没有?”
“好的,宝贝儿,”哈利说。
“你说什么,亲爱的?”
“我说好的!”哈利大吼道。
房中一片震耳欲聋的沉默。
随后艾米进来,莱尔德的记忆于是得以更新。莱尔德站在那里。艾米是一个可爱的女人,黑发,灵秀而深情的褐色眼睛。她依旧年轻,但显然十分疲惫。她穿得很漂亮,仔细上过了妆,非常的忸怩。
“埃迪,太好了,”她带着生硬的喜悦说。“你气色不挺好嘛!”
“你也是,”莱尔德说。
“真的吗?”艾米说。“我觉得苍老极了。”
“你不应该这么想,”莱尔德说。“这样的生活跟你显然很合得来。”
“我们原来非常幸福,”艾米说。
“你和巴黎的模特儿,罗马的电影明星一样漂亮。”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艾米高兴了。
“是真的,”莱尔德说。“我现在可以看见你穿着梅因布彻[11]套装,你的高跟鞋沿着香榭丽舍大街时髦地嗒嗒走过,巴黎春天的轻风拂卷着你的黑发,每只眼睛都沉醉于你——还有一名警官敬礼!”
“哦,埃迪!”艾米喊道。
“你有没有去过巴黎?”莱尔德说。
“没,”艾米说。
“不要紧。在很多方面,纽约有更多的异国情调。我可以看见你在那里,在一个剧院的人群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转身凝望着你走过。你上回去纽约是什么时候?”
“嗯?”艾米说,凝望着远方。
“你上回去纽约是什么时候?”
“哦,我从来没去过那儿。哈利去过——出差。”
“他为什么不带你去呢?莱尔德勇敢地说。“你不能让你的青春溜走而不去纽约啊。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城市。”
“天使,”哈利在厨房喊话,“怎么才能看出来青豆熟了没有?”
“拿一个烂叉子插进去!”艾米吼道。
哈利端着酒出现在门口,痛苦地茫然眨着眼。“你就非要吼我吗?”他说。
艾米揉了揉眼睛。“对不起,”她说。“我很累。我们都很累。”
“我们没怎么睡过觉,”哈利说。他拍了拍妻子的背。“我们的弦都绷得紧了点。”
艾米抓起丈夫的手捏了捏。和平再次降临了屋子。
哈利给大家派酒,莱尔德提议干一杯。
“要吃,要喝,要快乐,”莱尔德说,“因为我们可能明天就会死去。”
哈利和艾米皱了皱眉,大口喝了下去。
“他从巴贡博带了个鼻烟盒给我们,亲爱的,”哈利说。“我发音对不对?”
“你把它美国化了一点,”莱尔德说。“不过差不多是那样。”他噘起嘴唇。“巴贡博。”
“很漂亮,”艾米说。“我会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不让小孩靠近它。巴贡博。”
“嗨!”莱尔德说。“她念得很对哦。这事挺好笑的。有的人对语言就是有感觉。只要听一遍,他们就能马上捕捉到所有那些微妙的声音。可有的人的耳朵是锡做的,从来就搞不清楚。艾米,听着,然后把我说的重复一遍:'Toli! Pakka sahn nebul rokka ta. Si notte loni gin ta tonic.’”
艾米把这句话小心地重复了一遍。
“完美!你知道你刚用布赫那-西姆卡语说了什么吗?'年轻的女人,给宝宝盖好被子,给我带一杯金汤力[12]到南边露台上来。’现在,哈利,你来说,'Pilla Sibba tu bang-bang. Libbin hru donna steek!’”
哈利皱着眉头,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莱尔德端坐着朝艾米投去同情的一笑。“呃,我不知道,哈利。这个大概也过得去吧,只是你一转身就会被土著人大笑一通的。”
哈利被刺痛了。“我说什么了?”
“'小子!’”莱尔德翻译道。“'把枪给我。老虎就在前面的树丛里。’”
Pilla!”哈利急切地说。“Sibbatu bang-bang. Libbinhru donna steek!”他伸出手去拿枪,那只手抽搐得好像河边一条快要死掉的鱼。
“好些了——好多了!”莱尔德说。
“是挺好的,”艾米说。
哈利把他们的奉承抛到一边。他很冷峻,果决。“告诉我,”他说,“老虎在巴贡博那一带是个问题吗?”
“有时候,如果丛林里缺少猎物,老虎就会跑到村庄的外围。”莱尔德说。“然后你就得出去对付它们。”
“你在巴贡博有仆人,是不是?”艾米说。
“男的六美分一天,女的四美分一天吧?我估计!”莱尔德说。
传来一辆自行车撞到房子外墙的声音。
“斯蒂维到家了,”哈利说。
“我想去巴贡博,”艾米说。
“那可不是抚养小孩的地方,”莱尔德说。“这是很大的缺陷。”
前门打开,一个英俊、健壮的九岁男孩走了进来,热得浑身是汗。他把自己的帽子朝前门壁橱里的一个钩子上一扔,跑上楼去。
“挂好你的帽子,斯蒂维!”艾米说。“我不是仆人要里里外外跟着你,把你随便乱扔的东西收拾好。”
“抬腿动起来!”哈利说。
斯蒂维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震惊又困惑。“你们两个怎么啦突然这样?”他说。
“不要无礼,”哈利说。“过来见见莱尔德先生。”
“莱尔德少校,”莱尔德说。
“嗨,”斯蒂维说。“你怎么没穿军装呢,如果你是少校的话?”
“预备役委任,”莱尔德说。男孩的眼睛,直率、不敬而又平淡,让他害怕。“你们这儿有个挺好的孩子。”
“哦,”斯蒂维说,“那种少校。”他看到了鼻烟盒,把它拿起来。
“斯蒂维,”艾米说,“把那个放下。这是母亲的一件宝贝,不可以跟别的东西一样弄坏的。把它放下。”
“好的,好的,好的,”斯蒂维说。他刻意地把盒子轻轻放下。“我不知道它是这样一件宝贝。”
“莱尔德少校从巴贡博一路带过来的,”艾米说。
“巴贡博,日本么?”斯蒂维说。
“锡兰,斯蒂维,”哈利说。“巴贡博在锡兰。”
“那底下怎么会有'日本制造’呢?”
莱尔德脸色煞白。“他们把东西出口到日本,日本人再替他们营销,”他说。
“嗨,斯蒂维,”艾米说。“你今天学到点东西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说它是锡兰制造呢?”斯蒂维想要知道。
“东方人的思维方式很曲折的,”哈利说。
“正解,”莱尔德说。“你这一句话抓到了东方精神的全部,哈利。”
“他们把这些东西从非洲一路运到日本么?”斯蒂维问道。
一个可怕的疑惑刺中了莱尔德。一幅世界地图在他的脑海中旋转,各大洲不断地翻滚变形,一个名叫锡兰的岛屿在七大洋之间乱蹿。只有两个点坚定不移,那就是斯蒂维不敬的蓝眼睛。
“我一直以为那儿离印度不远呢,”艾米说。
“很好笑当你开始太用力思考事情的时候它们就跟你捉迷藏了,”哈利说。“现在我已经把锡兰跟马达加斯加都混在一起了。”
“还有苏门答腊和婆罗洲,”艾米说。“这就是我们从不出门的结果。”
现在有四个岛在莱尔德一团乱麻的脑海中航行了。
“答案是什么,埃迪?”艾米说。“锡兰在哪里?”
“它是非洲边上的一个岛,”斯蒂维坚定地说。“我们学过。”
莱尔德环视了一下房间,看见每张脸上都疑问重重,除了斯蒂维的。他清了清嗓子。“这孩子说对了,”他嘎声说道。
“我拿我的地图集给你们看,”斯蒂维骄傲地说,跑上楼去。
莱尔德站起来,浑身虚弱。“要赶紧走了。”
“这么快?”哈利说。“好吧,我希望你能找到很多铀矿。”他避开妻子的眼睛。“我真想放下一切跟你一块儿去。”
“等到某一天,孩子都长大的时候吧,”艾米说,“也许我们还足够年轻可以去畅游纽约和巴黎,和其他所有的地方——也许在巴贡博退休。”
“希望如此吧,”莱尔德说。他踉跄着冲出门去,走下步道,它现在就像没有尽头一样,然后钻进等候的出租车。“走吧,”他对司机说。
“他们都在冲着你叫呢,”司机说。他摇下他的车窗让莱尔德可以听见。
“嘿,少校!”斯蒂维正在大喊。“妈妈是对的,我们错了。锡兰是在印度旁边。”
那个在如此之近的刚才被莱尔德弄得四分五裂风中凌乱的家庭又走到了一起,在门口的台阶上欢乐重聚。
Pilla!”哈利兴高采烈地说喊道。“Sibbatu bang-bang. Libbinhru donna steek!
Toli!”艾米回声喊道。“Pakkasahn nebul rokka ta. Si notte loni gin ta tonic.
出租车开走了。
那一夜,在他的旅馆房间里,莱尔德打了个长途电话给他的第二任妻子,塞尔玛,她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在莱维敦,长岛,纽约,很远很远。
“阿瑟的阅读有什么进步吗,塞尔玛?”他问道。
“老师说他不是笨,是懒,”塞尔玛说。“她说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就可以在任何时间赶上班级的。”
“我回到家里会跟他谈谈的,”莱尔德说。“双胞胎呢?他们让不让你睡觉?”
“呃,我要一下子把他们两个全搞定。这么看就对了。”塞尔玛苦恼地打了个哈欠。“旅行怎么样了?”
“你记得他们那会儿说你没办法在杜比克[13]卖薯片吗?”
“记得。”
“嗯,我做到了,”莱尔德说。“我就快要创造这个区域的历史了。我要把这个城市翻个个儿。”
“你是不是——”塞尔玛有些犹豫。“你是不是准备给她打电话,埃迪?”
“不想啊,”莱尔德说。“干嘛要打开旧坟墓呢?”
“你甚至都不好奇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好奇啊。我们几乎都互相不认识了。人会变的,人会变的。”他打了个响指。“哦,我差点忘了。达恩牙齿的事牙医怎么说?”
塞尔玛叹了口气。“她需要牙套。”
“买吧。我就要发达了,塞尔玛。我们要开始生活。我买了一套新衣服。”
“差不多是时候了,”塞尔玛说。“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都需要一套。穿在你身上好看吗?”
“我觉得很好,”莱尔德说。“我爱你,塞尔玛。”
“我爱你,埃迪。晚安。”
“想你,”莱尔德说。“晚安。”

[1] Cunningham Field,指美国海军陆战队樱桃点(Cherry Point)机场,位于北卡罗莱纳州哈夫洛克市(Havelock),为纪念首名美国海军陆战队飞行员坎宁安(Alfred Austell Cunningham,1882-1939)而得名。

[2] J. C. Penney,美国连锁服装商场。

[3] 西班牙语:“再见”。

[4] Emily Post(1872-1960),美国作家,以礼仪方面的著作闻名。

[5] 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美国军人公墓,位于弗吉尼亚州阿灵顿郡。

[6] Brownies,一种巧克力蛋糕

[7] Klondike,位于加拿大最北端育空(Yukon)地区。

[8] Rye,黑麦酿造的威士忌。

[9] Kava,以西太平洋岛屿中的同名植物酿制的饮料。

[10] Tupi,南美亚马逊流域的土著印第安人。

[11] Mainbocher,美国时装品牌。

[12] Gin and tonic,一种杜松子酒和奎宁水调成的鸡尾酒。

[13] Dubuque,美国衣阿华州东北部城市。

陈东飚 / 翻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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