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

今年的夏天迟迟不到。明明到了时节,太阳依然没有往年的热烈。好不容易露一下脸,又给狂风暴雨撒了一通野。今早起来走进花园徘徊,冻得我直打冷颤。这哪里是初夏应有的微风拂面?唯一没有失信的是门口那株黃玫瑰,全然不顾周遭的冷风冷雨,使出浑身的力气晒着它的灿烂。好像忠实的情人,每年这亇时候依约而来。

这株黄玫瑰古老得我都不知它的来历。搬来住了十多年,一直见它悄悄地站在前园角落里。一年里有三季低调无比,一到时机便轰轰烈烈地开放一亇痛快,根本不管你留不留意。花苞黄得不能再黄,花瓣鲜得不能再艳,容光焕发却又孤寂无比。临窗注视着它,好像看到我的少年。

我在外公外婆家長大,黄浦江附近一座小小的二层木楼里。左右邻居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前后都有一亇小院子,零零落落种了一些花草树木,各家的篱笆上清一色雪白的爬籐月季,仿佛有着约好的默契。

记忆中外公是一亇不苟言笑的人。他的眉毛长得很特殊,又浓又密愤愤不平一大堆, 其中有几根特别长,格格不入的翘了出来。给他夲就阴沉的脸添了几分凌厉。外婆性情温和,无声无息如同家中摆设,与外公甚少言语。舅舅和姨妈对他更是非常敬畏,如有交流也是诺诺称是,不敢无礼。家里餐桌上的规矩较严,吃晚饭的时候全家鸦雀无声,寄人篱下的我自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外公外婆本是小康之家,没有多少资产。文革中却被二度抄家。掠走金银财物也罢,打碎了多年珍藏的佳酿让外公郁闷得没有办法。夹着尾巴在外面接受改造,回家进门除了一腔怨气还是一腔怨气。时间长了,家人便习惯他冷若冰霜的嘴脸。

父母不在身边,妹妹留给爷爷奶奶,我的生活不外乎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外婆日日在厅里坐着无语,见了我微微一笑承认我的存在,外公的视线永远没有在我周围落下焦点,舅舅姨妈进进出出忙着成年人的生活。没人关注,我也慢慢长得如花似玉。

没有许多说话的机会,我便看书;没有许多嘻闹的空间,我便望着窗外花园发呆。时不时天马行空漫步在自己的虚幻世界里:走在森林中,骑在马背上,梦想自己会飞,最好听懂鸟语。有时能够飞檐走壁,身上穿着偷来的隐身衣。后花园有棵夹竹桃树,还有几丛不知品的常绿灌木。角落里有一株硕大的黄玫瑰,从初夏开到初秋,旁若无人。在这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中,冷眼瞅着那艳丽的花儿,我觉得它黄得有些刺眼。

暑假的一个傍晚,一如既往我在楼上窗台边,不是看书便是发呆。外公正在花园除草,地方不大,杂草不多,一会儿便收拾干净。只见他仔细端详着那棵黄玫瑰,好一会没有动作。然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剪下凋谢的花枝,摘下枯萎的黄叶,继续不声不响凝视着那株花。西去的太阳碎碎的洒在后园里,有几片洒在外公的鼻尖上。二道愤怒的眉毛下,双眼充满了我不熟悉的温暖。他在那里弯着腰,凑近一朵半开的玫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指靠得那么近,身体却微微后倾,怕是压坏了玫瑰的娇躯。夕阳下,黄昏里,他默默的看着那株花,我默默的看着他。如此冷漠的老人,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目光。

如今,闲着最爱的事情还是倚在窗前看书发呆。只是我的世界热闹了许多,发呆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的世界也温暖了许多,因为我看到的不再是表面上那一双双冷冷的眼。任你铁石心肠,万念俱灰,世上总有打动你的那株黄玫瑰:一本书,一支曲,一个吻,还是林中的气息?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我便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绝望。


刘炼说

忘记在哪个微信聊天群里,看到这样的文字,从心底喜欢,于是就“请”了过来。希望有更多人,能体会到那种欢喜。

虽然和作者不曾会面,但是以文会友,也别有一番乐趣。不为功利的文字,是一种自我情绪的表达。与其散落在朋友圈里,被代购或鸡汤淹没,不如发给我,在这个小小的原创平台上,留个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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