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03日 星期三 第A13版:月光城
竹子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奇怪的物种之一,它空心的管子一节接着一节,笔直地往上叠加,它的枝叶从来不会在竿子上胡乱生出,而是从一节节管子的衔接处生出来,没有例外。竹子的一生都是在生长过程中,当生长期结束,它就会果断死去,从竹竿到枝叶全都变成枯黄色,非常决绝。
我心中理想的住所是屋后有一小片竹林的,现在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只能继续蜗居在鸽子笼般的斗室之内,做着与竹为邻的美梦了。
古往今来,爱竹者甚多,尤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苏
东坡,以及郑板桥最为突出,他们可以用“竹痴”二字来形容,郑板桥说“咬定几句有用书,可忘饮食;养成数竿新生竹,直似儿孙”,你看,人家已全然把竹子当成自己的子孙了。
前些年,坐大巴外出时,曾在皖浙边界路边群山中看到满山遍野全都是竹子,俨然浩瀚竹海,风吹过后,竹海的巨大声涛令我震撼。那里的竹子躯干粗大,应当是我们口中所说的毛竹,但望江这里比较少见,相比之下,那种常见的可以随手砍下一根作为鱼杆的细竹让我更有亲和感。
有竹的世界自然是另一个世界,王维有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何其洒脱自在的世界。竹子因其中通外直被人赞颂。高风亮节之类的溢美之词,大都是因人的品性缺失而对比所得,与竹子本身并无半毛钱关系。
苏东坡和郑板桥都画过竹子。苏东坡有《潇湘竹石图卷》《枯木竹石图》等留世,后者前几年拍出4亿多人民币的天价。郑板桥的竹子画作更多,尤以《墨竹图》系列最为著名,其笔下的竹子或清癯冷峭,或挺拔清秀,
自成一家。看他们的画,感觉画竹大约是最为简单的事,寥寥几笔即可。以前无聊时我也曾铺开纸张,蘸上墨汁画竹,虽形似,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方才知道画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越看似简单的东西实则更难罢。
后来读到郑板桥谈他画竹:“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
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竹,又不是眼前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这些心得,岂是当时的我所能懂的。
乡间种竹当然并非是为了观赏,实则是种竹不费精力,还物有其用,夏天时,砍两根细竹子,削去枝叶,可以串起蚊帐,架于床上避蚊虫。园子里种黄瓜、豆角,在旁边插一些细竹,禾苗便会顺着竹子乖巧地爬上去,再开花结果。农闲时,还可以削下竹枝,捆扎起来,绑在一截竹竿上,制成一把扫帚。烟民们斩下一截竹鞭,打通内部关节,钻上一个孔,便成为了一根纯天然旱烟筒了。我除了砍过竹子做鱼杆,还曾小心地撕下里面薄薄的竹膜,蘸点口水,贴在笛孔上,在繁星满天的夏夜,胡乱吹出一些不成调的曲子。时空流转,这不足以道的零碎之事却也成为一份美好的记忆。
雨后的竹林异常清秀脱俗,连挂在竹叶上的雨珠都是碧绿的,阳光从竹叶间射进来,有种说不出的奇幻感。如果下一场雪就更好了,青翠的竹子仿佛是从那洁白的雪里面生长出来,你看着它,涩浊的眼睛好像都被洗得清清亮亮了,竟然生出几分苏东坡“疏疏帘外竹,浏济竹间雨。窗扉净无尘,几砚寒生雾”的感觉。张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