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一秒钟的蝴蝶
一秒钟的蝴蝶
◎ 朱成玉
她是一个舞蹈演员，50岁的人，看上去和30岁无异。
她的青春犹在，她觉得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舞蹈的天使，把她的青春永远留在生命里。在舞台上挺胸、抬头、微收下颚，她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用每个眼神，每个脚尖都来传递她对音乐的感受，对生命的理解。衰老的肢体在年轻的心的带领下，缓缓舒展开来，随着音乐旋转、跳跃。那一刻，舞动的不只是身体，更是她的灵魂！诉说着心中的喜怒哀乐。
他是她的舞迷，她的演出，他几乎场场不落。渐渐地，他有了一种欲望，他想知道，她缘何能够如此绚烂，一辈子都在飞翔。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50岁的她竟然还是单身。一辈子没有结婚，难道仅仅是为了她的舞蹈吗？
咖啡馆里，她不喝咖啡，只要绿茶。
她说她的生命中有几个男人路过，是的，仅仅是路过。他们只是迷恋我的身体，都不肯和我结婚。她喃喃地说。
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当他怯怯地说出心底的爱，她微笑了，那令人愉快的微笑使她的皱纹像是在跳舞。她亦爱上了他，用她所有的血液。50岁的女人，40岁的男人，这惊世骇俗的爱恋，能持续多久呢？
他们没有给出答案。爱情本身也不需要答案。他们只是爱着，用激情把岁月推得很远很远，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语：现在。
她说，她宁愿做一秒钟的蝴蝶，也不做一生的虫子。
她让自己整个燃烧起来，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沸腾的。她放纵着，挥霍所剩无几的青春。
他们只要现在，只要做一秒钟的蝴蝶。
然而，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多么残酷的玩笑。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一只腿，她的后半生只能靠一根拐杖度过了。她并没有伤心欲绝，她知道，生活会给你一些，也会不给你一些，她说她得到的已经很多了，她感激生活，感激他这些日子的陪伴。可是有时候看到别人飞舞的身影，美丽的剪影，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说，本来我也可以这样的，只是......她安慰着她心中舞蹈的天使，安静吧，我的精灵，我们还可以在来生继续舞蹈，对不对？
她告诉他以后不要来看她了，因为她不再是他的蝴蝶，因为她已经不能再飞翔了。
不，你一刻也没有停止飞翔。他毅然决绝，固执地不肯转过头去。在他眼里，她依然是那样的美，凄凉、欲碎，让人心疼。
那个午后，他和她的梦里，都是同一个场景：他们徜徉舞池，如鱼龙潜越，鸿雁长飞。每一步，都像轻拂沙滩的海浪，然后回转，那么低低的，却能倒映出一圈圈彩虹。海中间，有一个在岸边依稀可见的小岛，淡淡的雾气缭绕着，寂寂中传出一环一环的天籁之音。那个时候，整个海面一瞬间平静下来，突然之间一个鼓点响起，像一滴从天而降的水，在如此静寂的海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其后是一丝丝笛子的声音如不可接近的神秘的幽灵，却有强大的魔法，将所有沉睡下去的人全部唤醒了。
一只腿也可以舞蹈。这是那个午后梦醒后，在他心头冒出的想法。他可以带着她旋转，他就是她的风！这念头使他幸福得流出泪水，他睁开眼睛，身边却已经空空如也。
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本书的书页里，夹着一只蝴蝶标本。那蝴蝶虽然已经凝固，但却毫发无损，窗口的风吹着它，使它总给人一种振翅欲飞的感觉。
余下的时日里，寻找便成了他唯一的工作。他知道，那只断翅的蝴蝶一定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他们一定还会在某个黄昏，某个寂静的屋檐下，不期而遇。
他坚信，两个人，就像大海中的两滴水，有一种力量会让他们在化成汽、凝成云、结成雨、冻成冰、融成小溪、汇成江河、归入大海之后，在波峰浪尖上共舞!
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不准她再离开。要彼此守着，做两只相爱的蝴蝶。
不要一秒，要一生一世。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