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大千的泼彩化境
—— 读聂振文的画
舒士俊
在我交往的画家中,聂振文曾叩首拜张大千的关门弟子孙家勤为师,得大千一脉泼墨泼彩技法之真传;由于张大千晚年处身海外,国内对他已与传统迥异的那套技法内核,大都惘无所知,聂振文应该说是例外的极罕见的一位。这可以说是他的一种幸运,但我却觉得亦有可能给他带来不幸——为什么呢?
因为讲究主题创新,藐视临仿的传统,不少中国画家注重潮流跟风,漠视画的深厚内蕴,这可说是长期以来已形成风气的一种普遍现象。对张大千的泼墨泼彩,不少人其实并不了解其整个画风来龙去脉的关系,甚而有认为大千晚年已背离了传统,西画的面目太重。当下中国画的这种时风格局,必然会使得像聂振文这样,孜孜追求泼墨泼彩深邃内涵的画家,处于相对边缘化的境地,这也可以说是中国画长线修练精神内涵的困境之所在。试问时下又有哪个群展、哪个研讨会,是在切切实实讲究探讨技法内涵的呢?当下又有几人能真正读懂大千晚年辉煌灿烂的泼墨泼彩?
我想聂振文自己也是清楚这点的,但他这人特有坚执的韧性。早年因家贫乏资,他报考“鲁美”虽获录取却无缘上学,只得进丹东一家工厂谋生。经过顽强拼搏,从一个一线工人,升职为公司总部正处干部,而他仍念念不忘自己心底喜欢的绘画,竟婉拒了省市的工作商调,毅然辞去公职,成立辽东国画院;之后,有幸结识大风堂高手孙家勤,叩首拜他为师,这被聂振文视为难得的人生机缘,也因而奠定了其一生画画探索的重要技法根基——他又怎肯轻易放弃呢!
通过前半生的拼搏,聂振文已为自己后来的超脱追求,准备了充裕底气。2011年他决然离开家乡安适的生活环境,南下金陵创办工作室,自此远离尘嚣,闭门读书作画,苦研艺术;其间歇,他便出门写生、行万里路,十年间足迹遍及三十余省名山大川。从早年热烈的人生奋斗探求,到后来超脱的艺术追求,其行迹明显受老师孙家勤(他原是孙传芳大帅幼公子,后师从大千一心皈依艺术)的影响,其心迹则有若弘一,从灿烂人生遽然遁入空门的那种入定。
他竟以这么大的勇毅探求大风堂泼彩艺术,我确有点诧为异人,但对他这路走下去能否走通仍持怀疑,因为在当下画坛,人们对临仿作品不管你技法深度如何,仍抱有明显的排斥。
2015年,昆山侯北人美术馆举办第一届泼彩画展,请我推荐画家,我忽想到他,便把消息告诉他,要他发几幅画来看看。他很兴奋,立马通过微信发了《雾锁黄山》等几幅过来,我一看,这是写生参用了大千泼彩,画的山水苍翠沉郁而灵动——可以呀!就这样,我推荐他参展。侯北人美术馆的那个泼彩画展是面向全国的,由于我国以往长期闭关锁国、开放的晚,深入摸索泼墨泼彩的画家毕竟仍属少见,大都还只在起步尝试阶段,而聂振文则因得大风堂嫡传指授,加之自己勤奋探研,在探索底蕴和技法深厚方面,显然他已下了先手棋。一般对于绘画深度技法漠然者,往往看不出这一点,但我心里却是清楚的。
自那次展事之后,由微信得知,除了时而出游写生,他仍继续孜孜于泼墨泼彩探究,而我则忙于自己的法轮旋律审美和光幻写意,除了节假日他时而发来问候,彼此也就各忙各的。最近他说下半年要开展览,想请我写篇文章,我便让他发些近作来。我挑了其中岚雾满山、墨彩腾溢的一幅,用软件透光一看,立时惊讶了。他这画看似画的很满实,透光之下却见岚雾绕山、气脉蜿蜒浮动,其画底蕴空灵而有序,太极虚实二界清新分明。显然在作画之初,他便对山水大体格局已了然于胸,意在笔先;至具体落笔,则施用泼、积、渍、破诸法,参以水的灵动,虚实交互以生幻化。其用墨用色虽奢,但因他胸有丘壑,尤在意墨与色——韵致之凝聚与消散,能以透悟避其闷实致腻,终使苍黛与翠润相映,有股清泠之气透入其间。说实话,国内玩泼墨泼彩的画家原本不多,而要玩到墨彩浑厚、层次郁深、丘壑内营,既有大气漫溢、又有氤氲深致的,若没有像他那样,曾得大风堂法乳且孜孜不歇探究的,还真是无从措手。
近年来我以软件透光来探究画,通过软件我把光打入一张满画面的风景照,可以把画面上色薄的地方打穿,使原来的满画面出现空白,把一张满的风景照变成一幅空灵的山水。这种光气穿透而生空白的方法,也不止风景照,我对张大千、赵无极、李可染等大名家之作亦屡试不爽,这说明绘画技法若真修炼到了高层次,中西画的底蕴其实是贯通的,只是在当今画家中,能真切体悟到这一点的,大概还属于凤毛麟角。而聂振文通过自己的竭尽修为,在技法上已开始迈入那种层次,应说殊不易得,这也是我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委之所在。
从上世纪开始,尽管中西融合已成为近现代中国画新变的一个趋向,但真正能达于成功的画家迄今仍只寥寥数位,其艰难自可想而知。聂振文有过人生从热烈奋斗到超脱探艺的经历,他又虔诚拜过大风堂的笔墨良师,因而他的泼墨泼彩探求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坚韧不拔的。虽然接下去仍需他不懈的跋涉,但我期待他通过持续不断的努力探研,能将其泼彩山水推向更为超迈、脱化、鲜亮的清新境界。
辛丑夏日 于海上安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