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麦子熟了
麦子熟了
山东 橘子
我发现住城郊有住城郊的好处,虽然这种无物业,无门卫,无保安的“三无小区”环境差了点儿,卫生脏了点儿,设施乱了点儿。但它处于城乡结合部的有利位置,便于我随时回归鸡飞狗跳的农村生活。别看我平时人五人六的,背着小坤包,蹬着高跟鞋,说话还时不时撇两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但作为农民的后代,内骨子里的土腥味儿任凭浓度再高的漂白剂也是漂不掉的。
手机日历表显示今日芒种。于是朋友圈里各种各样的关于芒种节气的美图像食堂排队打饭一样咚咚锵锵热闹了一番。我一撇嘴,心说,你们懂个球!芒种预示着麦子要熟了。真正的芒种在麦浪此起彼伏的呼啦声里,在镰刀撩到麦秸的噌噌声里,在老黄牛运送麦秸,长一声短一声的哞哞声里,也在戴草帽的老农甩着鞭子德儿!喔!驾!隅的吆喝声里。
当然,我说的那都是从前的麦收时节,现如今农村的土地耕种都实行了机械化,收割机绕麦田突突一遭,麦粒就像嗑瓜子一样从机器的铁嘴钢牙里吐出来,麦收就完事儿了。
光窝在家里纸上谈兵没用。我骨子里的土腥气儿又冒出来了,走,出门找找感觉去,哪怕闻一口空气中漂浮着的热呼啦的麦香味儿也是好的。果不其然,出小区大门往东一瞧,整条马路的三分之一都被新收割的麦粒占据了。一阵风刮过来,浓郁的麦香味儿呛得我连打几个喷嚏,够爽!我欣喜地奔着麦粒走过去,要不是晒麦粒的老头儿狐疑地盯着我看,我真想扑到麦堆上打个滚儿,然后抓一把麦粒,嘎嘣嘎嘣嚼嚼,新粮食都带着土地的灵气,越嚼越有滋味儿。
突然,城管车拉着警笛一路呼啸而来。车厢扩音喇叭里传来了粗狂严厉的训责声:不许在马路上晾晒粮食,对规劝不听者罚款,并没收全部粮食,再说一遍……晒麦粒的农户貌似对此无动于衷,该摊的摊,该翻的翻。刚才拿眼珠子瞪我的老头儿开了腔:“这不让晒,那不让晒,他奶奶地!难不成晒自家炕头上去啊!”,多么实在到家的一句话!附近的几个小区都是拆迁村里的回迁户。人是住上楼了,可庄稼还得种。一个村子的地界摞巴成了几栋楼,人能上楼,难不成麦粒也跟着爬楼梯?麦熟一晌,虎口夺粮。芒种一过,农户们顾不得这龟那腚了,就把新麦粒晾晒在就近的马路上。头几年确实出现过城管强行拉走马路上晾晒的粮食的行为。一时间吵的吵,嚷的嚷,哭的哭,骂的骂,麦收演变成了政府与群众针锋相对的导火索。
我正有理有据地替老农民扒着理儿。洒水车哼着小调又呼啸而来了。压力十足的双排水枪喷射出阵阵水花,所到之处大有排江倒海之势。刚刚还坦露着身子在毒太阳底下舒坦酣睡的麦粒,顿时被水冲得四仰八叉。洒水车走远了,遭殃的农户这才敢跺着脚骂娘。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麦收对于老农民来说是一年之中最自豪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可这些农户的收获之喜里掺杂着那么多的无奈和无助。
想当年,我当农民那会儿,那是什么情景啊!十来户人家就拥有一个大场院,地界大得能跑马。那时收割机脱粒机什么的还是稀罕物,收割费用也是齁贵,没人舍得花那个钱。于是人割,牛拉,一车车的麦秸杆堆满了场院。麦秸杆一般都是摊成圆形,厚厚实实,活像我妈烙的葱油饼。压场可是个功夫活儿,牛拉着石碌碡不紧不慢地转圈圈。毒日头底下,牵牛的人站在圆圈中间,我爸亏得没让我干这活儿,要不然我要么转吐,要么转睡着。
压场时最怕的就是上来天。有人可能不明白“上来天”是什么意思,这是句土话,和“闹天气”意思差不离。“西北上来天没好天”,就是说大风大雨甚至冰雹要来啦!能不急,能不怕吗?麦秸杆还在场院摊着哩!其实你也用不着害怕,咱有人啊!一开始是场院里的人互相帮忙,后来其他场院拾掇利索人的也跑来帮忙,再后来麦田里干活的人也赶来帮忙。男女老少齐上阵,大伯哥,小叔子,新过门的侄媳妇儿,你也不用客气,也不用不好意思,该指使谁尽管指使谁就好了。实在,朴拙,把粮食看得比命金贵,这就是庄稼人的本色。
此一时,彼一时,虽说时代进步了,再怎么进步,饭还得吃,庄稼还得有人种,麦粒还得有地儿晒。你瞧,转一圈又回来了。西装革履的城里人,咱能不能迁就迁就,容咱们的衣食父母安心把粮食晾晒干净,入了仓可好,毕竟麦收不等人啊!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作者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常见于《山东工人报》《齐鲁文学》《鲁北文学》《德州日报》《德州晚报》有作品获山东省职工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