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诗刊」深层警示!人工智能也能写诗?

人工智能诗写的深层警示

——另一种忧患意识

黄昌成

评论家陈仲义先生新近发表了一篇谈人工智能(机器人)写诗的文章《诗歌文本,面临“革命的前夜”》,其在文中列举了一节诗,当中提了一个疑问:“第一次领教诗句中的'豆雨’,是机器'发明’还是作者修订,不得而知,但觉得新奇,可以成立,说明机器拥有强大的创设能力。

我关注的是“作者修订”这一词组,或者这一行为。这是一个微妙的设想,似乎带点不确定的确定性意味。另外,机器更大的创设不只是一个“豆雨”的词,还有诗句的特异、突兀、怪诞,甚至是那些天外飞仙式的分行。

陈仲义这一提醒,我倒还真觉得某些诗是有可能被修改过的产物,或者微小的修改,毕竟传说中的人工智能有一个码农在后台操作。这也令我不由得重新搜索之前人工智能少女小冰诗集的发布会报道。当时出版方宣称“没有经过任何修改润色,甚至保留了错别字”,但有一个前提是,这个诗集是从小冰“数万首诗中挑选出139首结集出版”。从这里可以看到,诗集还是存在着一个“隐性的修改”事实,至少当中的诗还是人类所选,并考虑到需要符合人类阅读习惯的,尚不能完全代表小冰诗作的“原形展示”。那么所谓的真实,则包括靠谱的真实和不靠谱的真实。还有出版是严谨的事情,一个文集的面世,原本也包括出版方的审阅建议等。

这样对照一下,机器人诗歌,还真的是“人工智能”的产物。这个命名一点也没毛病。至于是显性修改还是隐性修改,我都希望合成的比例在“智能”方面要远远高于或完全等同于“人工”一边,这事关“原著”和真实性的指涉。

倘若人工智能诗歌绝对的完全不“修改”,让机器人把所有原生态或野生状态的诗写都呈现出来,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操作一下?从诗歌史去看,比如早期现代诗,不管是国外的象征派,还是国内的朦胧诗等,其诗句表现凌乱、意象晦涩含糊,象征的结果歧义丛生,完全不按语法常规和理智的套路出牌,语言和诗意都在常识和理性感受之外,但其最终还是以文学艺术的身份蛮横嵌入世间。这一切真的契合美国批评家克林斯·布鲁克斯的一个观点:“诗歌语言是悖论的语言”。这里似乎还潜藏和印证了一个诗学结论或怪胎,诗歌意旨的再生性和飘离性,相对于阐释结果而言,意旨是反复扩容的变量。即便是阐释不清,最后不也可以用维特根斯坦不可言说论作结论进行表态吗?或者干脆引用其名言:“凡可说的,皆无意义。凡有意义的,皆不得不以荒唐的语言传递其意义。”当然睿智的维特根斯坦又会还给我们一个答案:“人们认为合理或不合理的事物是有变化的。某些时期人们会把其他时期认为不合理的东西看做是合理的。反过来说也对”。

如果人工智能诗歌原汁原味地展示,指不定诗歌家族就增添了一个新的种类,增添了一个新流派或风格成员,一种新语境。应该说,这里也会派生出一个问题,人工智能能否有效地合成并呈现出一种系统性?这样的话会产生体系的凝聚力和稳定性,也能生成严格诗学上的意义。倘若能有此面目和实际效果,想想该是一件多么刺激而有趣的事情,至少,人类的大脑或形象思维有对手,“弹跳”的能力经受刺激性变得更强,诗歌的格局也由此而破开并受到立体的冲击。

具体到细节,从中也繁衍了一个诗写方向性的问题。按照当前诗歌的类别,语言大致分为三类,精致型,粗鄙型与介于二者之间的类型,也就意味着人工智能诗歌至少必须在此三者并行的构建之中进行选择。当然已知以外的诞生诸如某种暴力语言、极端性语言的产生也不能排除,机器人完全有可能制造或世界完全有可能出现“外星人”诗歌。后者无疑在挑战人类的审美视域,是美学壁垒、容纳性以及反噬效仿的角力颠覆。陌生感可谓充斥着诸多的机遇性。而所有这些会不会促进诗写的深化、变异与野蛮生长?

某种意义上,或许这也对应着人类天生的猎奇心理。可否这样说,人类的诗歌越强大,则人工智能的诗歌也越强大。当然这个强大,涵盖一定的暧昧性,其可能只是数量上的叠加,如果能在质量维度上做标杆无疑更有意义和高度。或许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结果就像菲利普·拉金对诗或诗坛说的两类“迎接方案”,一是“我们似乎在制造一种新的坏诗歌,不是旧时那种尝试打动读者但却打不动的诗歌,而是一种甚至不去尝试的诗歌。”二是“如果我们确实有责任把这个媒介(诗)解救出来,恢复它给我们的快乐,我只可以设想必须有一种大规模的厌恶,厌恶现时的种种观念。”拉金的这两段言论,其一是鼓励对创新诗写的尝试;其二则是批评旧观念对诗歌的伤害和对新观念的期许。二者所指的结果其实是一致的,只有对现时流行的诗写风尚进行破除和改变,才能解救诗歌;只有厌恶现时的理念,才能有创新理念跟进,对诗写进行实质性的反哺指导。

从这两个方面看,人工智能诗歌的到来,乐观去看,貌似符合拉金倡导的诗写创新法则。拉金本人其时的诗写突变和情状践行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人工智能诗歌对当下汉语诗写产生的冲击,这其实也是人工智能诗歌的另一种生成可能性或最大的可能,从而也对应了上文所说的“数量”上强大的预测。故二者似乎有类似之处。

如果人工智能诗歌持续书写下去,能否产生一样的成效,目前没有人敢肯定。面对已然出现的冲击,顶多只能作出个人性的揣测和断定罢了。上文我提出了人工智能诗歌一开始是一种混乱的诗写,能否达到一种语言的精准性,其所指附带上的及物性、主旨的清晰或相对清晰性?

还有一种假设,人工智能诗歌会不会也有可能反自己的传统,或者和自己的传统汇合?演进的结果是否就像拉金一样或缔造更有效、有价值的多元诗写而重建诗写秩序?无疑最终的一切取决于人工智能的“智能”发展程度,这才是事件的根本与重中之重。也是本文一个主要的题解。

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当前这些现象的重复使用性,诸如梨花体回车诗、垃圾派写作、第三条道路、余秀华现象、中间代写作等等,经常成为评论家们在个人文本里的引用介质,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评论家的视域惰性及国内诗歌现象观察的窘境。

关键问题是,这些屡屡被反复利用的现象,在论述里毫无新颖的发现和结论支撑,现象的盖棺论相当明显,重复则意味着新意的匮乏。而在没有新鲜血液的灌输之下,列举的意义则大打折扣。为什么不可以把现象整体进行切片式重析?为什么不作现象性质的另外挖掘?尤其是对某些小现象蕴含的大作为的对应面及辐射性进行挖掘,或引入国外类似的事件作深入对比参照,让现象产生相关性维度指向获取能量增殖,其实这也是一种加固性质的诗学递补深化。在笔者看来,小冰面世的价值,不亚于胡适白话诗试验所引发的新文学变革,比之痞子蔡《第一次亲密接触》所带来的火爆网络文学更具撼动。

第二种结果就像墨西哥诗人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对诗或诗坛说出的警戒——

诗只有一个现实:受难

波德莱尔证明过这一点。奥维德也会同意

我这个说法。

另一方面,这一现实也保障了一个事实:

诗歌是一门临危幸存的艺术

读的人少,厌恶的人

却很多

如同良知生了病,如同遥远年代的遗迹

在我们这个时代,科学宣称

享有对魔术无止境的垄断

——(《诗人之恋》北塔 译)

诗受难无疑是指诗容易经受各种冲击,冲击的结果直接影响诗写本身,自然也包括诗的走向和定位。事实也确实如此,诗歌发展至今,也可以说是“受难”的结果,“受难”导致诗促成了一个又一个蝶变的事实。

至于说诗临危幸存,窃以为是忧患意识的根本体现,有点像王国维说的“江湖寥落尔安归”的意味。就目前情况看,至少在国内说诗“临危幸存”应该言之过早、言过其实。从现实和网络的“动态”上看,诗依然拥有相应的生存空间;从数量上看,发展态势更是持续向好。另外如果个体诗写始终存在,那么群体即便出现一时的衰落,亦无须恐慌,因为个体是群体生成的必然,犹如星火燎原。

所以“幸存”我反觉得是指向诗未来的预测——只要人类存在,诗必然存在。至于诗未来的面目和实质如何,谁能又说得清楚,但只要依然采用“诗”这一命名,则诗就是有效的。诗并不遥远,反而贴近我们的日常。看看,日常性生活化题材已然进入了诗写,科学技术也昂首阔步介入诗歌了。诗,或者人工智能的诗,也是魔术的一种吧,不是虚幻的而是实体逻辑或意义上的魔术。当科学技术对此宣告垄断,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人类的诗写挑战已切实开始了,那么诗人们在用智慧迎击之余,同步进行和必须拓宽的无疑便是反思了。乐观地看,面对诗歌,人类注定是语言魔术的操控者和持有者;如果不乐观,所有的艺术和诗写都蛰伏必然的对手,没有超越的可能性。这段话的言外之意无疑再次带你回到题旨,真正的“诗歌工作者”必须比科学技术还要忙碌,或者侍弄诗和诗事本就在忙碌的状态之中。

这是另一种忧患意识,也是笔者重要的初衷之一。

全文选自《星星·诗歌理论》2021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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