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潘家洼

消逝的潘家洼

崔小红

村庄是有生命的。我刚从键盘上触摸到这几个文字,泪水就落下来。那种感受很悲伤,很无奈,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消逝,我伸手去拉,梦境却醒了……普通村庄的生命注定是普通的,甚至卑微,或者卑贱。这条生命的名字叫做潘家洼,位于淮南市高新区,东面毗邻淮南二中,西面紧挨着金山花园。

我知道它的存在是2002年的春天,那时,它还隶属于长丰县三和乡。那时,若想进入这个村庄,必须走过一条连接206国道的小石渣路。这条小路弯弯曲曲,穿过一片野松林,再穿过一片桃林。桃花有落英,却没有诗意,桃林的使命在于占地补偿。顺着这条小路走,就到了潘家洼,那是一片低洼地。那年秋天,我又来到这里,雨过天晴,稻浪在田畴里顺风起伏,在连片的绿色上流动着光感,明暗飘忽,远处的舜耕山上风吹流云,我的心啊迷离,伤感,又充满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希望,我是我的浓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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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有写一写它想法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2019年。那是夏天,我去三和镇的四店村采风一棵传说中的古木。古木已经消逝,村民说潘家洼还有。就这样我顺藤摸瓜到潘家洼,这里已经瓦砾成堆,拆迁后的红砖、白瓷片、钢筋堆在一起,又被敷上一层绿色的丝网。

路北有一家简易棚小商店,一男一女两名中年人站在房前,地上晾晒着新鲜的花生。我走上前打听这里有一棵老黄连木吗?那个男人拿着手机说你问这个干吗?带身份证了吗?还真的没带。他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是呀,我是谁呢?我突然想到他拿着手机,就说你上网搜索,看能不能搜到我?他打开浏览器搜索崔小红。浏览器马上出现一些条目:淮南作家崔小红,崔小红人怎么样?崔小红在淮南哪个学校?我指着手机里的照片说这个人就是我。他说我知道这个人,她写过三和镇的文章,讲地名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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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带我去看黄连木,那是他家的树,有一百多年树龄。村庄拆迁了,该补偿的已经补偿,该搬走的全部搬走,一切皆大欢喜。这棵树怎么办呢?它又没有腿。有人出价五千元购买,他母亲不同意出售,全家一致建议把这棵树捐给国家,分文不取。只有一个要求,让这棵成活100多年的树能够继续活在潘家洼。

黄连木是珍贵树种,根扎得深,生长缓慢,寿命长,木质坚硬细腻,是过去刻模具的首选树种,所以又叫楷树。我在赖山集见过一棵,传说是杨歧珍手植,那棵与潘家洼这棵相比略微细些。

眼前的楷树皮裂成一个个均匀的小方块,绿叶泛起橙黄。楷树的周围是一片竹林,围绕竹林的是一条浅浅的小沟。这里蚊子很多,不便久留。我正要离开,一名白发老妇骑着电动三轮车赶过来。这是那人的母亲,她每天白天都来巡视她的黄连木,比巡视组的巡视更有力度,因为有人来偷,有两棵小的黄连木已经被人开着挖掘机偷走。夜晚的巡视交给她儿子的耳朵,他会竖起耳朵睡觉,一有动静就爬起来。难怪那人对我仔细盘查,他在担心盗树的探子。我问捐树的事办的怎么样啦?她说跑了几个部门,都很客气,让她找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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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我和母亲一起散步到潘家洼,走近那片晾晒的鲜花生,我抓起两粒。我说起今天与这里主人之间的对话。我的母亲恍然大悟,她说她平时散步到潘家洼南面的进村路口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白头发的老妇女坐在路口。天那么热,她还坐在那里,问她为什么坐在那里,也不嫌热,她说就是坐在这里乘凉的。原来是在看守那棵黄连木,原来是想替不能说话的黄连木说我想活着,活在我自己的地界,我活着就是村庄活着,就是积存的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分得清的说不明的感受活着。

今天,淮南下起大雨,雨雾朦胧,我走过潘家洼,我看到路边竖起一块块建设隔离板。潘家洼已经被铲平,呈现净地块状态。我低着头走过,不敢向那边张望,我心里想看到那棵黄连木,我怕眼里看不见那蓬郁郁苍苍的树冠。我怕我伸出的手握不住它的手。我还是停下来向那里仔细张望了一眼两眼三眼,我在目测距离,我在找寻记忆,最终,我收回目光,我要安慰我自己。今天,我在课堂上跟学生说,关怀是有力量的,关怀来自他人,也可以来自自己。今天,我在雨里自我关怀,为了一棵消逝的老树,为了消逝的村庄里的那棵本不该消逝的生命。

《消逝的潘家洼》

作者:崔小红,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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