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烟火 || 王一凡:老张家的新年愿望
老张家的新年愿望
王一凡
老张是我的先生,老张的家里,有他的父母我的公婆,他和我,他的妹妹我的小姑子,以及我们三十二岁至今未嫁的女儿。
大约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每到新年,老张家的新年愿望就只有一个,大家憋足了劲地举杯发愿:今年一定嫁姑娘!
可是年年都发愿,年年愿望都落空。
女儿三十岁那年,婆婆找人求了一卦,说女儿如果三十二岁以前再不出嫁,婚事就困难了。于是今年的年夜饭桌上,公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我不管,反正今年无论如何要把她嫁出去!”
这个被我们全家人一致认为可以成为我们家女婿的男孩儿,是女儿新交的男朋友,年纪和女儿相当,俩人似乎也很是投缘,虽然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但很快,就有了你侬我侬的味道。不知是投其所好,还是真的巧合,当男孩儿听说女儿喜欢猫的时候,便在即将春节之际,带着女儿去宠物店,照着我们家那只老猫的样子,买了只英短。
他说,是他自己喜欢的。但他也说,希望女儿能和他一起养。
女儿便央求着我说,他过年要回老家,小猫能不能先寄养在我们家。
小猫的名字叫可乐,不过巴掌点儿大,身上的绒毛还没有褪去,毛茸茸肉乎乎地在我怀里缱绻蠕动着,可爱得令我难以拒绝。
但家里的老猫王咪宝却不答应了,甩脸子瞪眼睛地冲着小猫又是哈气又是吹胡须,小猫被他追着满屋子乱蹿,就跟灰色的肉团似的,一会儿滚到床底下,一会儿又滚到墙拐角。只要被王咪宝逮到,就是一通乱咬乱踹。
我对宝儿说,“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这关系到你姐姐的爱情。”可宝儿才不管这一套,扛着他的大脑袋就朝我怀里冲。小猫藏在我的怀里,缩成个肉球,宝儿一口咬上去,吓得小猫“喵喵”地乱叫,可宝儿就是不撒口。
老张一直沉默着,出于对王咪宝的偏爱,他并不愿意接受小猫。所以我是背着他把小猫接回家的。但老张比王咪宝通融,我只说了句“王咪宝重要,还是你女儿的婚事重要?”老张便二话不说地去书房了。
书房有张小沙发,拉开来可以当床用,那原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但事实上我一次也没有睡过。老张说,中年夫妻纯洁的友谊大都是从分床开始的。所以纵然他夜里鼾声如雷,吵得我彻夜难以入睡的时候,他也仅仅是给我买回来了一盒耳塞作为防鼾神器,却在每晚始终要握着我的手入睡。
但为了防止王咪宝咬坏了女儿的爱情信物,老张一声不响地睡到了书房,从此开始了我们夫妻二十年婚姻生活的第一次分床而睡。可刚睡下没一会儿,书房的灯就亮了,老张只穿条短裤,光着上身,拎了小猫就朝卫生间跑。
王咪宝一下子来了精神,“嗖”地从床上跳下去,追到卫生间只打了个转儿就又跑回来了——大概太臭,熏得宝儿都受不了了!
小猫太小,还没有学会上厕所,一睡到老张的枕头上,就拉便便了。
老张半裸着,站在没有暖气的卫生间里给小猫洗屁股,没一会儿两条腿就冻得发紫了。但小猫还是一个劲儿地叫,“喵喵”地在他的一双大手里挣扎着,四只小爪子在空中乱踢腾。
老张始终不吭一声地给小猫冲洗干净,之后又用吹风机“呜呜”地烘干。他头上的头发在灯光底下是一种灰白的颜色,但却有那么几缕,白得十分刺眼。
年近六十了,这本该是给孙子洗屁股的年纪!
但小猫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年纪与白发而心疼过他。从那晚起,小猫就一直拉肚子,不是拉在床上,就是拉在沙发上。三天的时间里,沙发套洗了三回,床单换了两回。于是满屋子都是小猫屎尿的味道,多好的沉香也熏不去。可小猫就是不好好吃药,它太小了,一闻到药的味道就肉球似地扭来扭去,老张还不敢使劲,稍一使劲,生怕把它弄坏了。好不容易捏着腮帮子把嘴巴捏开了,它一个喷嚏,就把白色的药汁儿喷了老张一裤子。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王咪宝被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大概是说:“哼,叫你们老两口骚情吧。”
大年初三,我试着把小猫抱去了婆婆家,这其实是个非常冒险的举动。婆婆是名大夫,职业病似地讨厌所有长毛的动物,以为那里是一切病源的藏身之地,所以自从我养了宝儿以后,为此没少受过她的唠叨。
而我的公公和猫是天敌。
他每天早上一开门,撒把谷子在院儿里,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有和他熟识的斑鸠飞过来啄食吃。冷不防突然蹿出来只野猫叼起斑鸠就跑。
公公心疼坏了,他让老张给他买了只弹弓,每天搬个小凳儿坐在院子里,看见了野猫他就打。但野猫对于公公的那些斑鸠却始终矢志不渝,无论公公弹弓下的子弹多大的威力,始终也没有打散它们偷鸟吃的决心。
所以我的公公一直痛恨猫,他一看见我怀里抱着的小猫就叫嚷着:“赶快扔掉,抱那玩意儿干嘛?”
我说:“扔掉可以。等人家男孩儿回来不高兴了,你说咋办?”
公公虎着的一张脸立即松快了,突然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冲着小猫咧嘴一笑,说:“样子怪可怜的。”
婆婆听见了,从卧室里走出来,我略有些担心地不敢看她,只把小猫在我的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可婆婆居然慢慢地凑近了,半嗔着用手指了指小猫的头说:“就数你值钱。”噗嗤一笑,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于是小猫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进了婆婆家的大门,不过几天的工夫,它便顺利地在这个家里取代了王咪宝的地位,甚至享有了王咪宝从未享有过的十分优厚的待遇,睡王咪宝睡过的床,代替王咪宝坐在我书案上陪着我读书,甚至在我婆婆的沙发上肉球似地滚来滚去,这可是王咪宝五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每天晚上,我和老张把它放在枕头上,让它抓弄着我的头发,玩得呼噜呼噜的。老张咪着眼睛,望着它无声地笑,眼里尽是慈爱的目光,那目光恍惚地总让我想起,我小的时候睡在外婆的炕上时见到的外公。
昨天,正月初六,男孩儿从老家回来了,女儿说,他们十点半来接小猫。老张便忙着带它上厕所,给它收拾玩具和猫粮。小猫并不知离别,依旧在我怀里又蹦又跳的。老张坐下来,看着小猫,突然慢悠悠地说:“要是有缘,这小猫我们以后还能经常见得到。要是没有缘分,咱俩这些天的辛苦,可就又白费了。”
就在这时,女儿来接小猫了。我把小猫揣在怀里,一直送她到楼下。上来的时候,看见老张还站在阳台上目送着他的女儿。
楼下,柳条已经泛出了嫩黄的芽儿,它们摇摇摆摆地,飘在女儿的身后。
她正迎着一个可男孩儿,走在充满了希望的春风里。
王一凡,原名王燕,年逾不惑,一无所成,唯有读书、抱猫、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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