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请慢慢走……（2）

练唱红歌是最近半个月晚饭后的指定节目。

没看到预告中的超级月亮，路灯倒是照旧的亮。一路上回复了好几个练歌时打来的电话。

其中就有我多年未曾谋面的小学老师，他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能想办法给我买篇论文不，就正规的那种。”

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刚上一年级，他是学校里最厉害的老师，不仅因为能写一手端正漂亮的粉笔字，最与众不同的是他是学校里唯一用普通话上课的老师。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每当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会带我们到教室门前平地上画字，一人折一段树枝，刺溜一下从前往后在土地上划一绺，就当自己的生字本，开始在大地上写生字，有细心的孩子甚至画了四线格和田字格，注上拼音，一笔一划画上生字，他就手持教鞭，背着手，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跨过一溜溜的“作业”，有那个写错的地方他就拿教鞭一点，唬着脸：“你再看看，写对着吗？”错了的孩子对着书本一看，伸伸舌头，一脸不好意思地拿手抹去错误的生字，再把正确的画出来。

有一次，我折画字的树枝太用力，倒刺把手刺破了，献血直流，他从墙角抓来一把碱土，按在破了的地方，看我呲牙咧嘴的样子，他从中山服口袋里摸出一支黑溜溜的“粉笔”，递给我，说这个画字不伤手，还顺溜，我在地上试了试，果然比树枝好多了，还能看到黑色的字，心里一下子转悲为喜。其他同学看我拿着这么先进的东西，都又羡慕又好奇的围过来研究这个“神奇的粉笔”。老师现在一旁，故意提高嗓门：“以后谁把字写的和老师一样整齐，我就给谁奖励一支高级画字棒。”大家为了得到这个好东西，开始努力把字都写的越来整齐好看，他也兑现承诺，班级几乎人手一支画字棒，大家都把它珍藏在文具盒里，唯恐丢了。后来据说我们班的高红军同学发现这东西来自手电筒电池里，偷偷地砸了他爸手电筒里的一只电池，惹得他爸还找老师，说老师不好好教孩子好的，怎么诱惑孩子破坏“家电”。听说老师当时笑嘻嘻地把他录音机里的新买的两节电池取下来赔给了高红军爸爸，高红军爸爸才答应免了给儿子一顿暴揍，这段风波才算平息。

后来我师范毕业也做了老师，一次领工资的时候，偶然看见老师一个月才领200块钱，那时候都已经是他做老师快20年了，我才知道老师的身份还是个代课教师，虽然他努力考了教师资格证，但因为生了三个孩子，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前些年民教转正的时候没有被转正。直到2003年左右，听说他交了罚款，才考试转正了，我听到消息感觉比自己转正了都要高兴。

最近一次见到他时，他在城里领乡村从教三十年荣誉证书，他手捧证书，就像个得“三好学生”孩子，一脸纯净的幸福。指着颁奖的两颗红色大印，说：“这是我这辈子最高级别的荣誉。”

然而老师后年就要退休了，他还是个一级教师，他听说有篇论文就可以晋升一级职称，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兢兢业业，桃李满天下。前两年，他也写了一些自己的教学心得，按着杂志上面的投稿地址发了出去，可是总是石沉大海，后来学校里年轻老师说论文可以不用自己写，掏钱就能买到，他就想到了我，他知道我一天爱写些纸上谈兵的文字，说不定也能写篇像样的论文，听说自己写的还能便宜200块钱呢，他喃喃地说。

我答应了他，不知道是为了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我有些悲凉地告诉老师，学生也是个一级老师，虽然从18岁走上讲台23年弹指间，我也一直勤勉尽责，也发过几篇凑数的论文，写过两三个所谓的省级课题，但我还的确是个一级教师，我还曾幽默自己：“不谈职称是最好的养生”。老师说，一辈子了，能转正他就知足了，退休前如果能有个高级教师，就算工资套不了，也听起来好，就是买论文这件事他内心斗争了好多天，买，他觉得就和偷人一样丢人，不买，看身边的30岁的年轻老师都破格成高级老师了，他觉得又不心安。

是啊，教了一辈子书，不就图个心安吗？如果心里再能愉快些，那大概就是幸福了。

今晚，我一定要给老师写篇高级老师水平的论文，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