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01
少年时读刘邦传，没有挣扎，满心向往——一个家伙小流氓出身，却能笑眯眯安顿好命运和身心，真了不起！
年轻的诸多好处之一，大约是心有龙虎：总相信天生我才，来日方长，不难风起云涌，各有江山或天下。
后来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懂。有些东西，你学不来。不是你不努力，不是你不精进——并不是一扛上十字架，就可以成为耶稣基督。
当然，这个“发现”很粗糙，容易让人对生命失去最初的敬意与虔诚——如果不管你怎么干，都只能是一堆破烂，你会不会愤怒？
我猜，会的。是谁点燃了刘邦生命中最庄严的欢愉？又是谁设计了你在人间的狼烟和迷途？……
又后来，你才慢慢发现，所谓高祖刘邦，不过是一场催眠：人很容易就被训练成一条巴普洛夫的狗，眼睛雪亮，摆尾摇头，一世将残羹冷炙和肉骨头看作生命的大修行。
那么，当大家都在山呼“吾皇万岁”，你会怎么干？
02
人的悲喜苦乐，貌似很自由。你可以淋漓地享受生命。
你看一眼花，为生命的美而泪目，感动，心悸，你会不会以为那就是你？可是，那真的是你吗？
你看一眼姑娘，天就蓝了，水就清了，整个世界，一秒安静。你会不会以为那就是你？你会不会想，你多运气呀，这么轻描淡写，你就抵达爱的神殿，好多人都还在日日夜夜朝圣呢。你会不会以为，一颗苹果，一会儿芽，一会儿花，一阵风起，无声无息就爬到了树上去？
你看一眼文字，耶！这东西好哎，像五百罗汉，肃穆端庄。像璀璨星空，不可思议。你会不会以为那就是你？你会不会想，你多特别呀，一颗心，分两瓣，一半写诗，一半种田。你会不会以为，每一行字，我独异于人。每一句话，三藐三菩提？
你或许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体会：人的宿命，其实残忍。就像你口渴难耐时，有人递过来冰凉的水，你千恩万谢喝下去，再用前世今生，一颗一颗，流成眼泪。
你以为你在垂钓人间。那么，你是否能看见，有人在垂钓你？
03
好多年以前，我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们，都穿绿军装，就像城里到处有人修剪的景观一样。
我有时会莫名其妙想起，我是从哪里来的呀？我隐隐约约记得：我来的那个地方，草木满山，有猫，有狗，有公鸡母鸡，有蜜蜂蝴蝶，它们就像人的亲戚。月色下，人将天地托付给它们。阳光里，方圆百里到处是摇曳的花朵。
生命的自然顺序，在流光里颠倒混乱。有时候，人看不下去，就动手捋一捋。捋着捋着，就见到一个最初的自己。
又过了好多年，喜欢上一个“逃”字：命运的诸多“征兆”，都在人行过的路上。
我有时也会想，人未必害怕生死病老，人更怕的是孤独，怕不被看见和承认。人间所谓学习修行，就是练习一个人。
喏！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一个人寻找。一个人失去。一个人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个人生着谁也看不好的病。一个人慢慢绽放，慢慢枯萎，慢慢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