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下一个沧海桑田再见
作者：郑泽昕
1
“不知从何时起，我拥有和水一样的志向，我知道我属于海洋，因为我坑坑洼洼的身上，有着海洋的徽章，那是一枚小巧的贝壳。”
“我向往着大海，那里有自由，有激流，一切都在运动着。”
“可惜，我不过是山顶上的一块岩石……”
2
“你为什么要压着我？”一棵树苗从石头下伸出头来。
“抱歉，我一直都在这里，我哪里也去不了。”石头道。
“可是，你没有根啊！”
“但是，我也没有脚啊，我只能任风吹雨打，随波逐流。”
“那你，岂不是会一直压着我吗？”
“我想不会的，因为我们不同，你是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你会克服我这个困难。”
“可是，我怎样才会长大？”
“努力地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强健你的茎和叶，当你有足够力气把我抬起，当你再也听不见我的话，当你把我推下山崖。”
“等等，为什么长大就听不见你说话了呢？”
“因为我们不同啊！现在能听见彼此说话，是因为你很单纯。”
“那我什么时候会长大？”
“当我离开你的时候……”
3
“你有什么梦想吗？”石头问树苗。
“没有，我现在只想长大。
“我有一个梦想。”
“是什么？”
“去到大海中。”
“为什么？”
“因为我属于大海，我身上嵌着一枚贝壳，那是海洋的徽章。”
“在哪里？”
“在阳光照着的那一面。”
“也许我永远都看不到你梦想的信仰，因为我在阴的那一面。”
“很遗憾呢！”
“没关系，我会努力长大，我会帮助你离开山顶，跟水一同奔向大海。”
“谢谢，可是我们有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是等你离开我，我才会长大吗？”
“其实，是你长大了，我就会离开你。”
“真希望那一天慢一点到，我宁愿不会长大。”
4
终于，树苗推开了石头，石头头也不回，一路滚到山脚下，全然不知，河流却在山的另一侧，但石头很高兴，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奔跑过，可是，他并没有到达河流，而是滚落到坚硬的水泥路的路边，他并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5
脚步声逐渐清晰，石头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命——人类。
她用双手将石头捧起，她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稚嫩的脸上泛起欣喜的笑容，她仔细地观看着那小巧的贝壳。
“你有多少岁了？”小女孩好奇地问，石头却很吃惊。
“我不记得了。”石头回答道。
“我喜欢你的贝壳，它属于海洋吗？”
“是的。”
“我喜欢大海！”小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你可以带我去吗？”石头问。
“当然可以！”小女孩带着石头一蹦一跳地回了家。
石头以为自己可以离大海更进一步了，他很高兴。然而，女孩却只是把石头放在了一个比较显眼的柜子上，上面还有很多形态不同的石头。
6
石头不知道女孩是否忘记了约定，但石头却留在了这里好久好久。
“你打哪里来？”一块圆形的鹅卵石开口道。
“我从山顶来，而我属于大海。”
“是因为那片贝壳吗？”
“当然，我梦想我会跟水一同，投入大海的怀抱。”
“哈哈，你醒醒吧，你根本哪里也去不了，我曾经也有着远方的梦想，我也到过河流，那里没有你想象地那么美好，在河流中有很多污浊的东西，并且会遇到很多碰撞，水会打磨你，直到你没有棱角，变得圆滑，而且水没有能力带走你到远方，你会跟其它水中的石子一样，成为河床，陷于那淤泥之中。”
“即使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会走一遭，不是为了磨掉棱角，变得精美，而是只有去闯荡，才有实现梦想的可能，哪怕粉身碎骨，沉于河底。”
7
女孩始终没能完成那个约定，但女孩去过了大海，还带回来了许多不同花纹的贝壳，但那些贝壳与他的并不一样。
那些贝壳的花纹，是如此的精美，而石头自己的贝壳，却又显得如此普通和粗糙。当然，那些贝壳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只能用来被观赏，或用来显出自己的贝壳有多么不起眼，
女孩渐渐长大，曾经与石头的约定，也许早已忘记，或者她从来就不认为自己跟这块石头有任何的交集，而去大海不过仅仅是她自己的一个简单的愿望。她也确实地实现了，但并不是由于那块石头，也许只是因为那块贝壳。
没有人会需要石头，因为他实在不适合观赏，对人们来说，有更好的选择。
当石头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扔掉了，该值得庆幸还是悲哀呢？在被观赏时，石头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他很快乐，但是他还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梦想，而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他无可奈何，他能做的，只有如何去坚持自己的梦想。
8
与石头一同被扔掉的，还有几枚鹅卵石和一把破吉他。
石头清晰地记得，那女孩有多么喜欢音乐，那就是她的梦想，可她却把梦想抛弃了，只为了去追求那稳定而平凡的生活，自始至终，那破吉他跟石头只说过一句话：世界会变，人也会变。
石头不明白，女孩不像自己这样不能动，她有手有脚，可以去奔跑，做想做的事，为什么却无法完成自己的梦想。
破吉他不久就被人拿走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鹅卵石也有了新的主人。
而石头，在垃圾中依旧沉默，有时候运送垃圾的车会路过大海，一次两次，距离有时近有时远。
记起鹅卵石离开前曾对他说过：“你得相信，你的梦想不切实际，若是你能够实现，你也将不再是你了。”而石头至今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当初的小山丘上都郁郁葱葱，石头不止一次地望向山顶，车门开了关，变换着不同的风景，垃圾也换了一波又一波，有好的也有坏的，有新的也有旧的，有干净的也有污浊的，混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石头是幸运的，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并将他扔向远处，跌跌撞撞，终于到达了他梦寐以求的河流，但他的贝壳也撞出了裂痕。
石头又一次望见了那郁郁葱葱的小山丘，那出发的地方。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抱怨，反而有一丝庆幸。
9
石头终于明白鹅卵石所说的那些话，河流是非常残酷的，每天都会有很多碰撞，那猛烈地冲刷，让石头分不清方向，受伤、摇晃、迷茫是常有的事。
但幸好石头没有沉入河床，他随着激流勇进，无所畏惧，他的身形逐渐缩小，能够很好地乘风破浪，脆弱的石层已经褪去，再很少会使他受伤。
石头非常兴奋，也非常快乐，他觉得梦想近在咫尺。
河流到了靠近入海口的地方，可惜水流变缓，石头也逐渐停了下来，搁浅在了海边的沙滩上，海风吹来，潮声起伏。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了。
10
石头此刻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模样，那贝壳也不再完整。
涛声依旧，最难受的时候，莫过于此了，月光将贝壳照得发亮，天上群星隐匿，愈发悲凉。
一段悲伤而又熟悉的旋律，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女孩伤心地坐在沙滩上望着星空，红红的眼窝里装满了泪水，她的双手紧握着沙滩的沙粒，时不时将沙子扬起，她的嘴里时不时在哼唱着，带着抽泣的息声。
石头都懂，因为他认识这个女孩。
女孩待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来，整理着飘散凌乱的长发，泪迹未干，眼角依然红肿着，她沿着海边走着。
忽然她停了下来，捡起了那块石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海风呼呼地掠过耳边，她嘴角微微上扬，仰望着星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将石头抛向海面，用袖子擦干泪迹，转身就跑回了家。
11
石头停留在空中的瞬间，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石头望见女孩的背影，那背影里充满了力量。
大海深邃而又沉默，大海中的一切，虽不曾如石头所想的，但是他也满足了。大海就像那神秘的宇宙，而他，已经成为其中的一颗星辰，渺小吗？
有谁能记得那一颗星辰呢？又有谁能记得人海中的那个人。
忘记吗？永远地忘记。永远地离开，沉默如迷。
下一个沧海桑田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