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词表象的那点儿事儿
老师的功能在于开拓问题域,
养成思考的能力,
而非贩卖知识,
甚至透过独断的知识封闭思考的能力。
1 词表象、物表象与参考物(实在的事物或者事件)的鉴别
最近听到所谓声音/听觉对应着词表象,而目光/视觉对应着物表象的说法。这严重阻碍弗洛伊德最原本的思想,同时,直接导致对拉康发展的理论理解的不可能,更不要提实践上的问题了。我们透过邹静很早的一个作业中的一些内容开始:
弗洛伊德在《一个五岁男孩的恐惧症的分析》中,小汉斯在回答父亲关于对马的恐惧的问题中说到:
“因为他们总是说“wegen dem Pferd”, “wegen dem Pferd” {由于马的缘故},[他特别强调了wegen],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总是说“wegen dem Pferd” 我才会有这样的蠢事。”{小汉斯在发音时把wegen {因为}发成了wagen{车}}
弗洛伊德在注解中写到:
“我的解释是: 汉斯不愿意承认蠢事发生在那个时候,而是与那个时候的联系之中。从理论上考虑,恐惧的对象就是当初有巨大愉快的对象。这样我就明白了,单词Wegen {因为}打开了一个声音的通道,既从对马的恐惧到扩散到Wagen {车} [或者象汉斯习惯性的听到和发音的Wagen]。我们不能忘记孩子比成年人更正确的一点是,孩子把词本身当作物,对他来说,同声词是多么的重要。”[1]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联系是:wegen demPferd {由于马的缘故} 在声音上变成 wagen dem Pferd,从而在wagen {马车}和Pferd{马}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对马的恐惧迁移到对马车的恐惧中。
在弗洛伊德的注释中我们发现,他注意到词对儿童来说就是物,或者说词是物的属性。
这个看似单纯的例子非常充分,以至于牵涉到非常多的困难议题:
首先,Wagen与wegen都是词,对于小汉斯使用的时候都是词表象的形式,即准确地说,Bion意义的思想(注意:并非拉康的能指链);而在对马的恐惧迁移到对马车的恐惧中这句话,才是最核心的。即症状形式中涉及的对马的形象,变成是马车的形象。同时,恐惧涉及情感的精神量投资在这些表象上——其来历有待考究:比如小汉斯有次看到马的事故,借此马的形象构成了惊恐。
因此,一定程度上,马Pferd、车Wagen与因为wegen都是可以发音的德语语言,构成词表象,而下面的意义所对应的形象作为物表象:这里牵涉到复杂的符号学划分,我们并不能说所指等于物表象,同时,更为核心的在于,某个表象(不论物表象还是词表象)在个体经验中仍旧需要划分,例如:当某人现在说“马”,这个马和其他人说马甚至和他自己其他场合时间说的马都不是同一个马。这是符号的参考性,为了固定词的参考性,就需要书写,因为,毕竟,人的话语和思想是飘忽不定的;一个桌子摆在那里,你搬走它,它还是它,它遵守物理法则,具有一种稳固性。在主体那里,这些稳固性即符号本身存留于记忆系统的铭记物,拉康因此称为consistance (构成物)。
然而,这些表象元素,本身并没有意义,而是作为符号本身被铭记,相关的情感当量来自于享乐。然而,大家不能因为上述的例子而完全地认为词表象等同于声音,而物表象则是视觉性的。一个看电影的人即便是3D电影,也不大可能会有小汉斯当面看到一匹大马在他面前的街上脱缰最后摔倒的冲击感。看电影不大可能会惊悚而死,这就是虚拟和真实的差异,真实因此直接来自于对身体的威胁。一个人同样,不能透过思考食物而获得任何感受,它只能产生出思想;然而,欲望则来自于持续的食物本身铭记的味觉信号(作为物表象)——它显然不是视觉性的;我们因此,就能把享乐基础上的铭记性的投资的物表象,和作为对相关经验予以一定描绘的词表象划分开来。
再例如,在《论失语症》中,弗洛伊德就触及这样的议题。
上图中,词表象涉及到的是阅读、书写、听到的表象以及口语动作的维度;物表象则是其他的感知器,但是它透过音响的形象而和词表象系统进行联系。
需要澄清的仍然有两点:1音响形象的形象并非视觉,形象如同表象,在西方语境下并非隶属于某种感知,就如中国人的“相”的使用那样,2 这里虽然弗洛伊德以在客体的联系(物表象集合)是以视觉联系音响形象而构成与词表象的关联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弗洛伊德认为只能借此建构关联,因为,弗洛伊德在本书中讨论的是失语症,才专门以相关论点出发,这个图示并不是一整套完备的精神模型,又如弗洛伊德的第一拓比学区分了意识无意识和感知,却丝毫没有讨论意识和感知的关系,因为他未曾发展出一个完备的模型。
当然,我们因此,不能把任何感知器官和词表象,物表象混淆,后者牵涉到很经典的西方物理哲学:而弗洛伊德对此是了解的。一种事物作为事物本身的存在,如某个棍子本身,当说棍子这个词的时候,可以是所有的木头的棍子,也可以根本不是棍子,而是某个玩意儿的隐喻。然而,物表象是个体对事物本身的经验的再现:如小汉斯看到的马倒下而惊恐,然而核心不是看到,完全可以给一个瞎子二十个耳光来让他体验到惊恐,并且留下该事件的经验。然而,该事件/事物对精神世界的冲击就此冥灭,而只是保留在记忆系统(至少弗洛伊德如此认为),或者在噩梦中以伪装或者幻觉形式复现。这里我们才涉及弗洛伊德研究的根本,划分物表象,乃在于对精神病人以及梦的研究中,那些完全迥异于词的事物,它们以幻觉性冲击了个体。
我们在梦中梦到棍子,那里有具体的感知(虽然大多数仅仅是视觉性的,然而,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忘记先天的瞎子也是有梦的,而他们梦的经验一定充满的是其他的感知物。同时,我们在梦中冲击性的乃是一些精神事件,而不是视觉承载的感知工具),然而,梦中的棍子却可以代表之前的被打的经验,也可以代表性的象征。对于前者而言,棍子仅仅是物表象(记忆在梦中的复辟),对于后者,棍子本身作为物表象是因为它所对应的词表象,而后者构成弗洛伊德的欲望。在后一种情况下,弗洛伊德为了和清醒时候使用的词表象或者睡梦中的言语/文字的词表象区分开来,弗洛伊德才发明了词物表象之外的表象代表的术语。
任何把精神系统缩减为词表象和物表象,并且等价于听觉系统和视觉系统的观点,是完全无法理解梦的机制的。更不要提及,即便在符号学的框架下,听觉系统支撑着一套听觉符号学,而词表象仅仅隶属于语言符号学。注意,这二者并不是前者包含后者,因为如前文所言,语言符号学处理一切语言相关的符号:因此包含以眼睛和手为基础的书写,而听觉涉及的音素层面,才隶属于听觉符号学的人类语用符号部分。实际上,Laplanche在《精神分析词汇》的表象一词条,清晰的指出:“词表象的优势并不能简约为听觉对视觉的一种至高性。它并不仅是这里所提到的感觉器官之间的区分。弗洛伊德已经指出,在精神分裂症中,词表象自身被看作一些物表象,即它们依据的是原发过程法则;这也是做梦的情况,某些在清醒状态时说出的句子如同物表象那样,服从于凝缩和移置。”
2符号学的一些基本概念:
我们现在再绕道去到符号语言学。应该避免某种文化沙文主义。很少人会提到中国古代化学或者物理学的自豪,然而,在语言学等软科学的领域,中国人总是想说自己的独特性。然而,索绪尔建立西方语言学等现代学科的建立,具有一种公度性,否则,就不是现代语言学之父,而是印欧语言学之父。
当索绪尔区分langue(语言) langage(语言) parole(言语)的时候, langage(语言)指代所有的语言研究的整体对象,langue(语言) 则是假设的公度的具体的某种语言——如汉语;而parole(言语)是个体对某种langue(语言)的使用。
进而,复杂的一连串概念支撑言语的过程,并且引入到精神分析的维度:它们主要有signifiance(意爽),signfiant(能指,sens(意味,signifié 所指 ,signification意义 ,discours话语 ,énoncé 阐述内容,énonciation阐述行为。
更诡异的是,不同的语言符号学家因为自己的研究范畴或者为了个人的旨趣而使用不同的术语系统。这里的术语的差异性,如同哲学一样,每个大师自成体系,但却没有等级差异,而且还不能把他们的术语简单划等号类比。因此,为了了解他们的研究成果,就得一个个研究。而不能简约了事。这也是为何弗洛伊德的术语和索绪尔的术语并没有公度性,毕竟当弗洛伊德提到词物表象是基于无意识的划分,而索绪尔的语言学中涉及到精神的部分也仅仅考虑的是言语过程:某种意识与交流的过程。
在上面的语言交流的过程中,仍旧需要提到一点,就是前文我们提到的参考物。在语言学中,由于研究对象仅限于语言,它不考虑实际参考物的过程,因此所指和参考物的关系没有被索绪尔研究,这个工作是一些哲学家和逻辑学家(如Frege)做出的。为了理解下文,我们举出一个例子。
有两个不同名字的星星:晨星与暮星,前者是早晨看到的,后者是晚上看到的。然而,天文学家很晚才发现,这两颗是一颗星星,只是每天在早晨和夜幕各经过一次地球上空。这样,参考物仅有一个,然而,晨星和暮星在意味sens的层面是不同的,在参考物reference(在语用层面等价于索绪尔的意义signification)层面相同。
3 回到弗洛伊德
这一大翻的话,希望澄清了不少问题。然而,即便如此,上述牵涉到精神世界中的一个谜一样的难题,即,我们没有触及,就是情感量的问题。在物理世界,参考物牵涉到的是一个具体的事物或者物理事件,然而,这些物理事物和事件对个体的精神世界的冲击,构成了情感量,后者源自弗洛伊德所谓的心身边界的冲动。这里涉及到无意识内核:物das Ding(拉康称为对象a,借此能标定主体的参考物——即单一特征trait unaire——第一个能指的雏形)【这段话无论以多少种颜色来加以强调都不足为过。】,如何源源不断地产出冲动以及情感当量,它们被原初精神事件所利用,构成最初的精神世界的铭记:consistance。在其上,才有其他的词表象,物表象的世界。我们在此打住,重新回到词物表象如何牵涉无意识意识系统的整体关系上。
在弗洛伊德尚未提出表象代表的概念之前,弗洛伊德未区分上面的意识中的词,和无意识中的词的单元(拉康称为能指和能指链条)。他的模型可以看成下图:
冲动的无意识能量投注到原始的最接近das Ding的物表象上才对具体的表象激活,与前意识的情感能量投注到词表象对具体的词语激活的过程形成对立:前者构成了无意识的系统,然而,进入意识的时候,由于压抑的功能:词表象透过前意识的能量联系着无法进入意识的物表象,另外,一种反投注使得能量再度回到无意识中,构成这里的持续动力。
梦中的投注和反投注的方式与清醒时候稍微不同,这里能量的投资和无意识的盛行,导致我们在梦中的体验的真实性和醒来后想象过往感知经验的模糊性就是此处导致的。这时候弗洛伊德则在很晚的时候,借助新的术语表象代表才大致理清楚(而他对于冲动、情感、能量投注与去投注的问题则从未清楚过。),因为为了区分梦中的词的过程(欲望加密),让物表象被加载能量,构成梦中的奇幻梦境(是对欲望的真理的遮盖性表达:如梦里的棍子形象代表的是小鸡鸡这个能指=表象代表)。
4 学科区分作为认识论的根本:
从学科研究的目的上讲,我们还需要提及弗洛伊德的体系,和符号学体系,以及这二者拉康体系的差异与关联,弗洛伊德和拉康与符号学体系的差异是明显的,前者是对无意识意识的整体过程的研究,而符号学则仅仅考虑符号本身——代表其他事物的事物,符号甚至可以是动物使用的乃至无机物的符号系统。同样,拉康与弗洛伊德的差异也是明显的,拉康理论是他在弗洛伊德无法清晰区分的几个核心概念基础上,引入语言学的一些基本发现和工具,然而并非因此忘记自己的研究目标,恰恰是借此来对无意识系统进行深入的描述的结果。这三个人的术语如果引发了诸位的混淆,那绝不是他们的本意,这三个人甚至都没见过一面,他们要么是不同时代,要么本是不同的研究目的。如果有混淆,那也是我们因为某种目的而让他们碰面的。
在对此术语加以最基本的澄清之后,我们终于能放心地进入《精神分析家的行动 中》的最后一个部分,如何在欲望图的指引下了解分析家如何透过身体(分析家毕竟不是天使,他依赖于身体。)产生各种层次的言说到话语的行动;这里的关键所揭示的不单是欲望与冲动的辩证法,而且还牵涉到话语转换中爱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