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写作拯救了我的危机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王晶 通讯员 刘虹 谢宁
4月28日,青年作家蒋方舟带着最新小说集《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作客湖北省图书馆“长江讲坛”,与读者分享文学创作对现代社会孤独的回应。蒋方舟说,写每一本书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拯救。
在星光下坦然面对孤独
《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收录了蒋方舟的四篇小说。
略显拗口的书名来自于《费曼物理学讲义》里一个故事:费曼有一位科学家朋友,通过实验,发现星星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恒星内部不断在发生着核聚变反应。有天,他和女友在夜空下一起散步,女友说:“你看这些星星闪烁,多么美丽!”科学家说:“你现在正在和世界上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女友笑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并没有意识到“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是件多么独特的事情。费曼讲完这个故事,评价道:孤独是可悲的,不过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蒋方舟说:“这个故事给我特别大的治愈,因为我发现虽然故事里每一个角色都是孤独的,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走出自己的孤独——费曼依然在这个物理学的课堂上去讲这个故事,不知道他的学生有哪一个会对这个故事有点动容;女朋友虽然不知道男朋友在想什么,但是此刻她享受跟男朋友分享同一片星空。科学家虽然是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但是他也没有因此停下科研的脚步,他依然去享受了拥有巨大秘密的喜悦。星星在大多数时候的闪耀都没有被人看见,但它并没有停止他的闪耀。这个故事对于孤独感是一个治愈:虽然孤独是常态,每一个人都在非常笨拙地努力,走出自己的孤独。我选这个作为书名,是向读者再一次发出邀约,一起在星光下去散步的邀约。”
写每一本书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拯救
蒋方舟6岁开始写作,2015年是她写作20年。“当时我遇到了一个非常大的生活危机。”蒋方舟说:“写作20年,我感觉到的并不是一种满足、快乐,经验的丰富或者丰厚的回报,我感觉到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因为我发现每天的生活全部都是安排好的,我今天起床应该写什么,我明天应该去参加什么样的节目录制,我后天应该接受什么样的采访,我大后天应该再写什么样的东西。我发现我日复一日的生活全都是安排好的。这种生活真的是我喜欢,是我选择的吗?”
2015年底的时候,蒋方舟应邀去日本交流,初定时间是3、4个月。后来蒋方舟把这个时间延长为一年,“那一年我没有工作,没有任务,也没有朋友。我每天就是无所事事在街上游荡,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冬天的东京街头,看着餐厅里的人吃饭。我不会日语,不知道该怎么点餐,每次都是吃吉野家或者是自动贩售机卖的东西。”蒋方舟回顾那一段生活,“我每天去逛博物馆,然后把看一幅画的时间变得非常非常的长,把咀嚼每一口米饭的时间也变得非常长,因为我只有把每一个瞬间都延长,我才能度过这无所事事的一天。”
“开始非常孤独,但后来开始非常享受这样的孤独。后来我就写了《东京一年》这本书。在这本书的前言里我写了一句话:东京那一年并没有把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只是让我成为自己更应该成为的样子。”
新作《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源自蒋方舟“创作上的危机”:作为作家,立身之本是什么?
“这本书在写作过程中,我遇到的问题是我写什么,以及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写。我的答案挺清晰的,我想写正在发生的当下,确切地说就是疫情造成的全世界范围内的动荡、不确定,停滞、矛盾、火药味等等。我觉得我很难用现实的方式去写它,因为当我自己被隔离在一个小小的房间的时候,我觉得我去描写现实是不道德的,因为现实真的离我太远了。所以我在这本书中就换了另外一种小说写法——推想小说。推想小说算是科幻小说的一个分类,推想小说不太涉及科技,甚至不太涉及未来,推想小说有一个通常的写法,就是设置在过去某个时间发生过一件事情,然后就顺着往前想,推想小说表达两个问题:也许发生了一件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样。”
和契诃夫一起感受那个吻
蒋方舟和读者们谈起文学的意义,她分享了契诃夫的一篇短篇小说《吻》。一个从未和女性亲密过的士兵,意外得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吻。这个吻让这个士兵晕乎了一个月,当士兵终于向同伴讲出这个吻,只用了一分钟,同伴的反应是这个女人一定是神经病。
“故事就是这样,但契诃夫怎样描写这个吻?在他笔下,描写了那个吻留在士兵脸上的触感,描写了远处丁香花的香味,隐隐约约的圆舞曲的声音,然后还有人们的笑声,还有一丝的酒香。他把每一朵花盛开时候的纹路和褶皱都描述得如此的细致和浪漫。一个吻被撑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蒋方舟说,“所以我觉得文学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它能够让你把那些你讲不出来的事情:那些你觉得如此震撼,但是你不知道如何向别人叙述的事情;那些把你感动得泪流满面,但是你却说不出口的事情,如此详细浪漫准确地描述出来,让你觉得原来这件事真的如此重要,让人生的这个瞬间如此重要。让你在之后经历每一个吻的时候,你都想起契诃夫笔下那个吻。”
蒋方舟说:“每个人就像是一部摄像机,对准这个世界,筛选记录我们看到的。当一个人离开世界,他这部摄像机就永远地关闭了。我除了想用自己的摄像机对准世界外,还想拍得足够好,甚至想去编辑一下,所以我去写作。我想留下一卷足够好的录像带,当我这部摄像机关掉多年之后,还会有人偶尔拿出我的录像带放一放。”
当天到场读者中,年轻人占到大多数,他们大都带着蒋方舟的作品《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东京一年》《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等。现场交流环节,读者和蒋方舟交流文学的意义,“浪漫而无用吧,我觉得我每次在看完一本特别好的小说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我的状态改变了,眼前的世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就像加了一层滤镜。我觉得文学带给我浪漫而无用的感受,可能就是这个状态的改变。”蒋方舟说,“我觉得人长大往往是趋向'不相信’的过程,因为你会发现,现实好多事情都在打脸,每失恋一次对爱情的信任就减少了一些。浪漫而无用的文学就是在你从相信走到不相信这条狂奔的路上,能够让你的速度变得慢一点,能够让你往相信这边摇摆一点,能够让你再去相信一些美好的事情、善良的事情、天真的事情、固执的事情。这是文学曾经带给我,并且一直会带给我的东西。”
讲座结束后,蒋方舟为带着自己作品而来的每一位读者签名并合照,“其实每一位读者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不过3、5秒钟,为什么不满足他们的要求?疫情之后,看到读者真诚的眼睛,是件太好的事情。”
来源: 湖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