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隶书《礼器碑》在书史上排名显赫,究竟美在哪里?
书法史对汉隶《礼器碑》赞誉有加。粗略地翻了一下资料,宋以后尤其是明清学者、方家对此碑好评如潮。诸如郭宗昌、王澍、孙承泽、方朔、郭尚先、刘煕载、杨守敬等人,众口一词叫好。我归纳一下大致的说法:一说此碑是汉碑第一或汉分第一,无美不备,独如河汉,可望不可接,言之凿凿,推向极致。二说此碑意境高迈,风格兼融,当在《乙瑛》、《史晨》、《孔宙》、《曹全》之上,艺压众碑。三说艺术上别开一境,触处生妙,变化若龙,一字一奇,不可端倪,尤为奇绝。四说由此碑入手,流丽者可摹,方正者亦可摹,高古者可摹,纵横跌宕者亦无不可摹也,即说是临习的最佳范本,等等,说成了没有瑕疵,任谁难比。
我不欣赏这种绝对的论述、太过溢美之辞。艺术不比竞技体育,立马可分出三六九等,更不宜说谁为第一,谁是第二。当然也有“天下三大行书”的说法,说《兰亭序》第一,《祭侄文稿》第二,《黄州寒食帖》第三,我理解这只是个习惯排序而已,更多表示的是书作者的年代排序,以及师承、源流诸关系,但此论已被大多数人所接受,也就约定俗成了。其实三帖排列孰先孰后,真不好论,至今争议之声仍不绝如缕。因而,对古碑帖或书法先哲名流非要分出个一二三来,我是不太赞同的。
仅以隶书而言,以性情胜者,如《大开通》、《石门颂》、《杨淮表》等,以形质胜者,如《景君》、《鲁峻》、《封龙山》之类。而《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这孔庙的著名“三碑”,我觉得应归入平正一路,结体严谨,字法规范,寓奇险、疏秀于平正严密之中,属于东汉晚期成熟之隶,各具特色,各臻其妙。
《礼器碑》自然应列入东汉隶书名品之列。全称《汉鲁相韩敕造孔庙礼器碑》,简称《韩敕碑》或《修孔子庙器碑》,东汉永寿二年(156)霜月,在曲阜孔庙立石。碑高七尺一寸,广三尺二寸。碑阳十六行,行三十六字;阴三列,列十七行;左侧三列,列四行,右侧四列,列四行。碑字数量多而完整,是研究汉隶的重要艺术资料。尤其它出现在隶书发展的全盛时期,笔法、字法、结体、章法俱已完备,气势气象气韵气魄已然显露,历代将此碑奉为隶书之极品、上品,也是理所应当的。
总体评看,《礼器碑》典雅隽永,骨力洞达,清劲宽绰,雍雅萧散,瘦劲如铁,变化千恣,达到高境。具体分析而言,也确有独到玄奥之处。
一为用笔丰富。清王澍《虚舟题跋》曰:“清微变化,无如此碑。观其用笔,一正一偏,游行自在,动合天机,心思学力,到此一无所用。”《礼器碑》笔锋触处,逆入平出,笔锋劲健,方圆并施,笔端多变,险峻爽利,力能扛鼎。二则气凝于内,遒劲刚健。虽此碑笔画较细,然细而不弱,铁画银钩,如锥行沙,率直峻厉,拙朴无华,线条质感超强。三是结体奇异,横势为主,上下紧密,左右疏朗,平中寓奇,意趣横生。
此外,此碑拉开了与俗书的距离,显得高古、典雅,若从《乙瑛》、巜华山庙》、《曹全》等碑入手,往往容易写“俗”,这也是多位名家的经验之谈。而此碑则不同。往往用笔中侧兼用,提按丰富,线条奔放飘逸,结体错落有致,具有很强的书写性、抒情性,临摹此碑,当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不致于陷入“俗”的陷阱。
《礼器碑》碑石四面皆书,其碑阴、碑侧的书法,定不可忽视。从艺术角度看,在这些地方书写得率意自由,用笔变化更大。无论字的大小,排列顺序,更多地渗进了主观意志,随心而运,自然生发,反而显得活泼多姿,意态奇妙。我们为什么常去写一些小品墓志,去临习刑徒砖上的字、残纸破简上的字,正是因为其天真烂漫,不拘一格,具有鲜活的生命状态,这是我们孜孜以求但又很难达到的一种境界。这也是我们为何在关注碑阳的同时,一定不能漏过碑阴之故的道理。如果感到上面写的都是捐赠人的姓名、数目,轻易放过,那就太可惜了。
我看,《礼器碑》的碑阴、碑侧,点画时而细密,字形扁方;时而跳跃,甚至粗犷放浪,不拘一格;时而添加些许汉简、行草味道,显得大异其趣,展现出浪漫主义的笔意雅韵。细细品评欣赏,反复临习,从中定会获益,受到启迪的。
当然,此碑并非处处皆妙,一好百好。正由于其碑线条之瘦劲纤细,虽线质并不弱,但有失雄浑豪迈,与《大开通》、《西峡》、《衡方》相距甚远。虽不乏异笔小趣,但与《杨淮表》、《石门颂》之拙趣实不能够相提并论。还是那句老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东汉碑刻大都有迷人的奇特魅力,又有不遂人意处,不应求全责备,去苛求至善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