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书——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手工了,但我只会这样做
喜欢做手工做针线的姑娘越来越多,各种材料包也应运而生,布料剪好图案画好针线备齐,按照图纸或者视频,飞针走线,有时候连剪子都不用动一下就能做出成品了。
这种材料包我也买过。先买了几个绣花的材料包,成功绣出一朵花后,我信心十足,于是买了整套做包的材料。因为那个包上有几十朵花,我认为绣一朵花和绣几十朵花买什么区别,至于做包,应该比绣花还容易吧。
妈妈来北京避暑时看到了我的材料包,听了我自信满满的说法,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了我半天。妈妈问了材料包的价钱,感叹一声:这钱要是买布,几十个包都够做了。
凡涉及到买布,妈妈就自动切换到几块钱一斤模式,她的习惯是论斤购买,大量囤积。有时候我问妈妈做这个做那个,妈妈翻翻库存,说材料不够,马上下单购买。我还挺不好意思,觉得给她添麻烦了。后来发现我提不要求妈妈也是照卖不误,只是以给我做东西的名义买布更加理直气壮罢了。
用惯现成材料的人,面对这成山的布,会束手无策。也难怪,如果不是特别热爱,或从事布艺手工工作,不会有谁家里备上百八十种布料花边串珠纽扣……
只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手工,没什么材料包,很多时候连图纸都没有。妈妈就是大概算出个尺寸,摸索着去做。
布不够怎么办?
拼布啊。
拼布可是最考验审美和创意的。我家也是最近这几年才有这么多布的。以前做包做东西的布都是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
做坏了怎么办?
重做啊。
没有量错过尺寸,剪坏过布,熨糊过作品,还好意思说自己爱做手工?
做好了之后发现还能改进怎么办?
再做啊。
布艺手工,和其他很多手工一样,成功的作品都是试错出来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可能做得都不好,但第十个肯定比前面的要好。只是现在的小朋友们,没有耐性自己一步一步来,索性买了材料包省心省事。说起来,也是自己亲手做的。
还是不一样的啊。不是自己选材质亲手洗涤熨烫,你可知它做好后是平是皱是否缩水;不经过颜色搭配比较,你哪知道哪个更合适漂亮。说句得罪人的话,很多习惯买材料包做手工的爱好者们,恐怕连绣花线和普通缝纫线都分不清。我也是二十岁那年和妈妈去上海城隍庙买绣花线时才知道两者是有差别的。
真的想做好手工,不妨就从最简单的小东西做起。自己画图,选布,裁剪,缝纫。做出的作品可能没有按照材料包提供准备的做出的漂亮,精致,但这是自己,亲手,做出的。
妈妈亲手做的作品是这样的:每一个针脚都要细密到最好肉眼看不见,所有的缝线都要匀称服帖,一根拉链的颜色都要斟酌再三,布与布之间,也要拼接的和谐完美呈现出起承转合。妈妈经常边做手工边和我说,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但我只会这样做。
这个世界的节奏越来越快,迅速成名的故事太多太多,人们太渴望马上看到成果。刚学了针线,就以为自己可以做出衣服。很多事情,不是趁早,不是抓紧,就可以做成的。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遍成功的。有些事情,有些作品,是用漫长的时间反复的实验完成的,甚至,是终其一生也完成不了的。
我喜欢的那些书写者、导演、手工制作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出作品就像荷马史诗里奥德赛的妻子珀涅罗珀织寿衣那样,白天织,晚上拆,反复重来。珀涅罗珀是拒绝求婚的缓兵之计,而我喜爱的这些人,焚毁十几万字再转头重写,是常事;重金拍摄一晚发现有更好看的背景再劳民伤财一晚,也是常事;为了找出芦苇与布艺和谐相处的最佳做法做几十个杯垫来实验,还是常事。
我最近在看谢海盟写的《行云纪》,记录了侯孝贤创作《刺客聂隐娘》的全过程。书的腰封上印着侯导的一句话:现在没人这么拍电影了,但我们只会这样拍电影。这本书被朱天文称为“留下活口”的证词之书。
我写指间书系列,也是想留下证词。从一块块布,到一件件作品,它们的前世今生,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我有幸,可以近身观察手工作者,为她双手的温度,指间的故事留下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