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
——《素问·生气通天论》
“烦劳”是什么“劳”呢？我们在中医基础理论里学过劳力、劳神、房劳，是三种最常见的劳伤，可是没有学过“烦劳”。《新编黄帝内经纲目》将“烦劳”解为“繁劳”，就是过度劳累的意思。那么，我们前面说的三种劳伤都可以算是“烦劳”了。因为多数注家并没有详细辨析烦劳是什么劳，所以就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思考和理解的空间。很多人将烦劳直接理解为“既烦且劳”，这其实也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烦为心火，劳伤而兼心火，则伤阴尤甚，更可能灼伤阴精，而成“精绝”。
这里“烦劳则张”的“张”，就是嚣张而不能松驰的意思。《灵素节注类编》说“若烦劳不息，则阳气鸱张，化为邪火，火炽则水耗，水者，精血所由生也，其水渐耗，而至精绝不生”，是对这句话比较清楚的解释。
劳伤也好，既烦且劳也好，总之是劳累太过，就会出现阳气张于外而不能缓，这样就内耗阴精。久而久之。阴精渐趋耗竭，就会发生疾病。阴虚则不能制阳，况且其本来的病机就是阳气鸱张于外，所以总体是一个阴虚阳亢的态势。到了夏天，再加上天地之气的炎热，阴益伤而热益盛，于是发生“煎厥”病。“煎”，就是煎熬的意思。从病名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病，是以热盛为特征。尤怡在《医学读书记》中干脆就称之为“热厥”。阳性主动，所以病来得很快，病势很猛。
猛到什么程度呢？“溃乎若坏都，汩汩乎不可止。”“都”就是水利工程，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堤坝。汩，大家可能会想到是屈原投水的那个汨罗江。是的，这两个字很象。但咱们这是三点水加个“曰”字，要读“骨”音。《康熙字典》：“【正韻】古忽切，音骨。”其义为“波浪声也。”那这句话就是说煎厥发生的时候，病情来得又急又快，就象堤坝溃口一样势不可挡。正如《素问经注节解》所说的：“溃溃乎若都邑之败坏，汨汨乎若水之流而不返也，不亦大可畏哉！”
这样一个急症，它主要的临床表现是什么呢？“目盲不可以视，耳闭不可以听”，这其实都是上窍的功能异常。是由于阳气鸱张于上，清气不能充养上窍引起来的。《直解》之注最是清晰明白：“精气不注于目，故目盲不可以视；精气不充于耳，故耳闭不可以听。”按《直解》的这个句式，我们还可以连下去：精气不注于鼻，故鼻塞不可以嗅；精气不注于脑，故脑鸣不可以转；精气不注于头，故头重不可以倾……如此等等，总之是清气不养上窍的各种症状。为什么阳气上行，反而会导致清窍不养呢？前面我们反复学习过，一切精微物质或者正气，不当其位即是邪气。阳气上行太过，不当其位，则为热邪，与暑热之气相合而益甚，上阻清窍，则精气反而为其所阻，不能充养，从而出现各种在上之清窍的症状。
这样，我们就很容易理解张锡纯把这种“煎厥”病作为内中风的一种了。他在《医学衷中参西录》里说：
“内中风之证，曾见于《内经》。而《内经》初不名为内中风，亦不名为脑充血，而实名之为煎厥、大厥、薄厥。今试译《内经》之文以明之。《内经》脉解篇曰：“肝气当治而未得，故善怒，善怒者名曰煎厥。”盖肝为将军之官，不治则易怒，因怒生热，煎耗肝血，遂致肝中所寄之相火，掀然暴发，挟气血而上冲脑部，以致昏厥。此非因肝风内动，而遂为内中风之由来乎？”
认为煎厥实乃肝风内动，非但有目盲、耳闭之症，还可能伴有易怒等肝阳上亢的表现。这个也不算是他的原创。因为《素问·脉解篇》说“肝气当治而末得，故善怒，善怒者，名曰煎厥。”基于肝阳上亢的病机，他创立了著名的镇肝熄风汤来治疗煎厥、薄厥等内中风之症。这张方子大家非常熟悉，我们就不展开说了。我们来看看另一位名医治疗煎厥的医案：
王（四一） 经云。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令人煎厥。夫劳动阳气弛张。则阴精不司留恋其阳。虽有若无。故曰绝。积之既久。逢夏季阳正开泄。五志火动风生。若煎熬者然。斯为晕厥耳。治法以清心益肾。使肝胆相火。内风不为暴起。然必薄味静养为稳。
连翘心 元参心 竹叶心 知母 细生地 生白芍（《临症指南医案》）
这个病人因长期劳累后，在夏天突发晕厥症。叶天士在案里没有更多症状记载，但是开篇即引煎厥条文，并且断其“五志火动风生，若煎熬者然。”推测发病与情志应当也有关系。可能是劳累之后，复因恚怒，而发晕厥。劳伤则精绝在前；恚怒则阳升在后，加以夏天阳气开泄，所以发病。叶天士上清其心包相火，用连翘心、元参心、竹叶心；下滋其肝肾之阴，用知母、生地、生白芍。立法清晰，药简味薄，正是案中所说“薄味静养为稳”的具体体现。
其实煎厥这种病，现在社会真的太常见了。可能更多的没有那么严重，没有到晕厥的地步，但是耳不可闻，目不可视却是常有的。为什么呢？因为大家可普遍都处于一种过度劳累的状态。所谓五劳，久坐伤肉，久卧伤气，久视伤血，久行伤筋，久立伤骨。咱们现在的一班族，日常就占有两样：久坐作肉，久视伤血。加上工作节奏快，生活压力大，信息大爆炸，每天都会思考和处理很多事情。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有一点自已的时间，还得看手机，刷微信，这不都是一种烦劳的状态吗？于是就出现两眼发花，头晕昏重，时欲昏仆，还有的人表现为思绪停不下来，在忙碌的工作状态时还好，一旦没事情做了，就觉得无所适从，心慌焦虑。这些都是典型的阳气鸱张而不能松驰。怎么办呢？可以向叶天士的治疗思想学习：“薄味静养。”尝试让自已的思绪慢下来，再配合清淡饮食，适当的滋阴养血药以制心肝之火，慢慢就会好起来。
我曾经治疗过这样一个患者。她是公司高管，精练利落，管理公司井井有条。但这是她数十年如一日的打拼才做到的。不但长期熬夜，每天还要思考和处理很多问题。结果45岁以后就开始出现明显的不适症状，包括容易心烦、易怒、难以入睡、一过性的眩晕和健忘、突发的方向感缺失、尿频尿急、甚至尿失禁。摸她的脉，细数无力，重按尤其无力，左手关尺二部，甚至有些空的感觉。给她下填肾精，上清心火，兼用龙牡、磁石等重镇安神的药，治疗了两个月左右，这些症状才慢慢地好起来。但如果公司有什么突发事件，她就还是容易发病。可见这个长期的烦劳对人的影响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