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逝世170周年 | 雨果:在巴尔扎克墓前的演讲

一个天才,一个巴尔扎克这样的天才⋯⋯”这是茨威格《巴尔扎克传》的开篇第一句。

1850年8月18日,天才的文学巨匠巴尔扎克与世长辞,终年51岁。

他一生追逐金钱、说谎成性、虚荣好色,但是,谁又能否认这位“作品比岁月还多”的人,是位照亮了文学世界的天才呢?

《巴尔扎克雕像》 罗丹作品

与他同时代的大文学家相比,“由于与工人一起干活,跟高利贷者争执,以及与批发商们拼命地讨价还价,他比起他同时代的著名人物——如雨果,拉马丁,穆塞·德·阿尔弗勤等人,这些人只追求生活的罗曼帝克——获得了一种多得不可胜数的,关于社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巴尔扎克也学会了去观看,去描绘那些生活中贫困的残酷,卑贱中的丑恶,以及隐伏在人们内心的力量。”(茨威格:《巴尔扎克传》)

维克多·雨果在回忆录中描写他最后一次访问将死时巴尔扎克的情形:


月光透出了云块。我拉响了门铃。街上没有一个人。没人应门,于是我第二次拉响了门铃。门开了,一个手中拿着一枝蜡烛的女仆走了出来。'您要看谁呀,先生?’她在哭泣。我报上了姓名,他便带我走进了客厅,……

我们穿过一个走廊。登上铺着红地毯和摆满艺术品──瓷瓶、雕像、油画,搁着珐琅制品的餐具橱的楼梯,然后是另一道走廊,我看到一扇打开的门,我听到很响的不祥的嘶哑喘气声。
我来到巴尔扎克的卧房。
一张床放在这个房间的中央。这是一张桃花心木床,床脚和床头有横档和皮带,表明这是一件用来使病人活动的悬挂器械。德·巴尔扎克先生躺在这张床上。他的头枕在一堆枕头上,人们还加上从房间的长靠背椅拿来的锦缎靠垫。他的脸呈紫色,近乎变黑,向右边耷拉,没有刮胡子,灰白的头发理得很短,眼睛睁开,眼神呆滞。我看到侧面的他,他这样酷似皇帝(指拿破仑)。
......
枕头边的蜡烛强烈照射着挂在壁炉旁粉红色和露出微笑的一幅年轻人肖像。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从床上冒出来。我掀开毯子,捏住巴尔扎克的手。它布满了汗。我捏紧这只手。他对挤压没有回应。

⋯⋯

那天是星期日,回到家里,我发现好几个人在等我......我对他们说,先生们,欧洲将要失去一个伟大的天才。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1799年5月20日-1850年8月18日)

8月22日,巴尔扎克葬礼在拉雪兹公墓举行,雨果站在巴黎的蒙蒙细雨中,面对成千上万哀悼者,发表了这篇著名的悼词。


各位先生:

现在被葬入坟墓的这个人,举国哀悼他。对我们来说,一切虚构都消失了。从今以后,众目仰望的将不是统治者,而是思想家。一位思想家不存在了,举国为之震惊。今天,人民哀悼一位天才之死,国家哀悼一位天才之死。

诸位先生,巴尔扎克这个名字将长留于我们这一时代,也将流转于后世的光辉业绩之中。巴尔扎克先生属于19世纪拿破仑之后的、强有力的作家之列。正如17世纪,一群显赫的作家涌现在黎塞留之后一样——就像文明发展中,出现了一种规律,促使武力统治者之后,出现精神统治者一样。

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名列前茅者;在最优秀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佼佼者之一。他才华卓越,至善至美,但他的成就不是眼下说得尽的。他的所有作品仅仅形成了一部书,一部有生命的、光亮的、深刻的书。我们在这里看见,我们的整个现代文明的走向,带着我们说不清楚的、同现实打成一片的惊惶与恐怖。一部了不起的书,他题作“喜剧”,其实就是题作“历史”也没有什么,这里有一切的形式和一切的风格,超过塔西陀,上溯到苏埃通,越过博马舍,直达拉伯雷;一部既是观察又是想象的书,这里有大量的真实、亲切、家常、琐碎、粗鄙。但是,有时通过突然撕破表面、充分揭示形形色色的现实,让人马上看到最阴沉和最悲壮的理想。

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部庞大而又奇特的作品的作者,不自觉地加入了革命作家的强大行列。巴尔扎克笔直地奔向目标,抓住了现代社会进行肉搏。他从各方面揪过来一些东西,有虚像,有希望,有呼喊,有假面具。他发掘内心,解剖激情。他探索人、灵魂、心、脏腑、头脑和各个人的深渊。巴尔扎克由于他自由的天赋和强壮的本性,由于他具有我们时代的聪明才智,身经革命,更看出了什么是人类的末日,也更了解什么是无意。于是面带微笑,泰然自若,进行了令人生畏的研究,但仍然游刃有余。他的这种研究不像莫里哀那样陷入忧郁,也不像卢梭那样愤世嫉俗。

这就是他在我们中间的工作。这就是他给我们留下来的作品,崇高而又扎实的作品,金刚岩层堆积起来的雄伟的纪念碑!从今以后,他的声名在作品的顶尖熠熠发光。伟人们为自己建造了底座,未来负起安放雕像的责任。

他的去世惊呆了巴黎。他回到法兰西有几个月了。他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希望再看一眼他的祖国,就像一个人出门远行之前,再来拥抱一下自己的母亲一样。

他的一生是短促的,然而也是饱满的,作品比岁月还多。

唉!这位惊人的、不知疲倦的作家,这位哲学家,这位思想家,这位诗人,这位天才,在同我们一起旅居在这世上的期间,经历了充满风暴和斗争的生活,这是一切伟大人物的共同命运。今天,他安息了,他走出了冲突与仇恨。在他进入坟墓的这一天,他同时也步入了荣誉的宫殿。从今以后,他将和祖国的星星一起,熠熠闪耀于我们上空的云层之上。

站在这里的诸位先生,你们心里不羡慕他吗?

各位先生,面对着这样一种损失,不管我们怎样悲痛,就忍受一下这样的重大打击吧。打击再伤心,再严重,也先接受下来再说吧。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里,一个伟人的逝世,不时地使那些疑虑重重、受怀疑论折磨的人,对宗教产生动摇。这也许是一桩好事,这也许是必要的。上天在让人民面对崇高的奥秘。

上天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因为这是最高的教训。当一个崇高的英灵,庄严地走进另一世界的时候;当一个人张开他的有目共睹的、天才的翅膀,久久飞翔在群众的上空,忽而展开另外的、看不见的翅膀,消失在未知之乡的时候。我们的心中,只能充满严肃和诚挚。

不,那不是未知之乡!我在另一个沉痛的场合已经说过,现在我也永不厌烦地还要再说——这不是黑夜,而是光明!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不是虚无,而是永恒!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吗,听我说话的诸位先生?这样的坟墓,就是不朽的明证!面对某些鼎鼎大名的、与世长辞的人物,人们更清晰地感到这个睿智的人的神圣使命,他经历人世是为了受苦和净化,大家称他为大丈夫。而且心想,生前凡是天才的人,死后就不可能不化作灵魂!


巴尔扎克曾经说过:“没有天才是干不下去的。”勿庸置疑,巴尔扎克用他劳累、拚搏和艰苦卓绝的一生向世人,也向折磨他的上帝证明,他是那个时代法国作家中的典范,是个永不磨灭的伟大的天才。(茨威格:《巴尔扎克传》)

当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写作中时,粗鄙的巴尔扎克,就变成了一个创造世界的伟大天才。

张宏杰在《历史的局外人》一书中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否可以把他比作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或者伟大的伽利略呢?终生苦役的结果是为人类留下了《人间喜剧》。”

位于拉雪兹墓园的巴尔扎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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