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独与慎行(上)
传统儒家十分重视“持敬”之工夫,据作者统计,《论语》中提到“敬”字者共有十九则。孟子更以恭敬之心为四端之一,而以涵养四端为首要。
“谦”之精神,实由“敬”发展而来,《系辞上》云:“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对人事之敬慎来自于有感于自身之不足,因为有感于自身之不足方能谦卑。君子与他人不同之处,在于其日常生活起居谨慎恭敬。《系辞上》云:“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为《中孚》卦之九二爻辞。九二阳刚居中,以其至诚,而能与同类相感相通。鸣鹤指九二自身,其在六三、六四两阴之下,故云在阴。其子,指初九爻,鹤鸣子和,指九二言行至诚,虽处幽深,其同类亦能感而应之。九二爻辞在言母鹤子鹤以声真诚相和,人与人间心意相通而共品美酒,表达出诚信感通之理。孔子据此导出君子慎于言行之重要性,并认为君子居其室,虽在隐密之中,所言若为善,则天下人都会呼应他;所言若不善,则天下人都会反对他。可见,言行乃是善恶感应之关键,会为自己招来荣辱;言行即使隐微,也可能会被彰显出来。由此可见“慎独”之重要性。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诚,意即不自欺,就如同厌恶污秽之气味、喜爱美丽之女子那样,都不必隐瞒,即对自己满意。所以君子必须谨慎地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
《礼记·大学》又曰: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独也。小人闲居独处时候,若不学好,就会做尽坏事;当其见到君子后,却又躲躲藏藏企图掩盖其恶行,似乎自己做过好事一般,假装显示自己的美德。别人看自己简直能看清肝肺,直视内心,那自欺还有何用?内心之真诚会直达外表,所以君子一定会要慎独。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可见,慎独除需要修炼或修养一种“不可须臾离”之道(但应该并非指中庸之道),还应注意微末细节。因为,根据最隐蔽之言行,能看出一个人的思想,在最细微之事情上,能显示一个人的品质。这表明,慎独并需严于律己,表里如一。参(通叁)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庄子所论之“见独”颇类似于现象学中之先验还原,即舍弃对世界之自然态度与固有看法,而回到纯粹之先验意识。见独即发现内在、先验之心理状态,其与儒家风范一样,皆在“舍体”之上下功夫。舍体即舍弃身体感官对外物之知觉、感受,而返回于内在之心理状态。庄子之“见独”与儒家之慎独虽然在内容上有所不同,但就内心之精神状态而言,则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显然是建立在他们对“独”之共同理解之上。即日常言语也应讲信用,日常行为也应谨慎,涤荡邪气以保存自身之诚意。此为孔子对乾卦九三爻之解释。此外,孔子发挥中孚卦九二爻之义,提醒人要谨言慎行,并引申解卦六三爻之义(“负且乘,致寇至”),警示人要安守本分,此皆强调慎独之工夫。而在担任工作时,则须“执事敬”。《系辞上》言:“不出户庭,无咎”,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不出户庭,无咎”是节卦初九爻辞。节卦下兑上坎,兑为泽、坎为水,为泽上有水之象,但泽池容量有限,水满则不容,故须节制。节卦有节制之义,初九爻正如知节制之人处在当止之时,而能免于灾难,故曰“不出户庭,无咎”。初九之象言“知通塞也”,即当通之时通,当塞之时塞,可谓知节。初九处于节之始,是当塞之时,当塞之时而不出门庭,是谓知塞。孔子引节卦初九知塞之义,用以劝谕人对于机密重要之事要“知塞”,即保密,以“不出户庭”形容对于机密之事绝口不提。当君臣一起谋划事务时,若君不密其言,就易启他人之妒害而失其臣;臣不能密其言,则易遭他人中伤而失其身,故君子谋划事务必慎守机密。
《系辞上》又云: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藉用白茅,无咎”为大过卦初六爻辞。大过卦下巽上兑,巽为木而兑为泽,有沼泽淹没树木之象,故大过卦之象言:“泽灭木,大过。”可见,大过卦象征着危机之时,或许天下即将大乱。初六爻处大过卦之初,喻示着灾难正如火如荼地发展,君子须以柔道处世、谨言慎行。初六爻在下卦巽中,巽为木为白,初六又是阴爻,故以“白茅”作比,“藉用白茅,无咎”,指古人以白色茅草承垫祭品。本来祭物置于地即可,却仍谨慎地用白茅衬垫。茅草本来是轻薄至微之物,但在祭祀中用以承垫祭物,能使祭品安稳而无毁坏之虞,其用处则变得重大起来。孔子据此爻义,以说明吾人若能秉持这种谨慎的态度,去面对天下之事,在容易忽略之处,仍能小心重视,则能避免任何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