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悲恸,孔子听闻颜回死的瞬间

11.4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大意是,孔子说:“颜回不是一个对我有所帮助的人。他对我所说的话,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老师和学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在颜回这里,老师教什么,他能很快领悟,然后就去践行了,而这对老师而言,就像一拳打过去,打到一个“空处”,得不到反馈,很多时候对于老师而言,这是没有底的,这学生到底学到什么程度呢?“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这也说明孔子知道颜回学到了,并且还能生发出新的东西。本章此言,是孔子对颜回的认可,对于有这样的一个弟子是极为欣慰的,但是颜回做的是不是到顶了呢?并没有。“非助我也”,半真半假,亦庄亦谐,吐露出对颜回更高的期许,那就是师生之间的学问碰撞,师生相与之乐,共同推动学问向更深更广推进,这样的一条上出之路,是孔子对颜回的期许。颜回为什么能列在德行科第一,就在于颜回能践行孔子的学问,学有所得,则有德,故为德行科第一。孔子说,颜回并不是一个对我有帮助的学生,就是因为他能领悟老师说的,并按照老师说的做,但是呢,在那个当场没有给老师反馈,没有生出疑问,没有自己固执的东西,师生之间没有对话,没有碰撞,很少能产生火花和极大的创造力,这对于老师而言,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这对于老师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孔子是因机设教,但是呢,在颜回这里不容易触发到那个机,也可以说是处处是机,很容易教,不费心思。其实,这样的超级学霸式的学生,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孔子内心其实是乐开了花的。所以孔子对颜回是倾注了心血和希望的,他自己的学问的整全寄托在颜回身上,而后面颜回不幸早逝,让孔子受到极大地打击。
11.7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大意是,季康子问:“您的弟子当中,谁算得上好学?”孔子对曰:“有一个叫做颜回的算得上好学,却不幸短命死了。如今就没有好学的了。”
此章与《雍也》篇重出。哀公也问过,孔子回答的时候详细一些。其间有“不迁怒,不贰过”。回答鲁哀公有对哀公的劝谏,回答季康子没有太多的想法。言语中,有对季康子疏远拒绝之意在。而从这里谈到颜回之好学,并且孔子只承认此一人好学,孔子那么多学生呢!这一下就把“好学”拉高到很高的层次。也可以说把“学”之一字确立为孔门的核心地位。
季康子所问的好学,和孔子所回答的好学,内涵是不同的。季康子问好学的目的,和孔子回答好学的目的又是不同的。季康子想要用人才,而孔子对季康子并不认可,这样的回答,有拒绝的意思在。孔子此时的心意,应该在想着学问的传承、教育上和著述六经上,基于对时局的认识,对于实际的从政已经没有太多的想法。

从颜回死后,孔子对学问的传承可以说思考地更多了。可以这样说,对编撰典籍更为迫切了,这里就蕴含了孔子的学问传承寄托。特别是《春秋》,是倾注了孔子的心意,所以孔子才说,知我者唯《春秋》,罪我者唯春秋。
11.8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大意是,颜渊死了,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为颜渊置办棺。孔子说:“不管儿子有无才能,做父亲的都可以谈谈自己的儿子。我儿子孔鲤死的时候,只有内棺而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步行,而为颜回置办外椁,因为我也忝列大夫们之后,按礼是不可以步行的啊!”
自古以来拒绝他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颜路是孔子的弟子,仅仅比孔子小六岁,可谓同龄人,可谓亦师亦友。颜路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其间之伤痛,可以说是很深的,做出一些非理智的要求,也是情有可原的。而孔子在颜路提出这样的一个失礼的要求的时候,孔子的拒绝,也是推心置腹。我待颜回就像和我的儿子一样,是学生上的父与子。颜回一生安贫乐道,孔子实在不愿在最后让颜回死后背上悖礼的行为。颜回泉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自己的老师处于这样的一种失礼的困境。
可以说这是老师和学生,在这种“克己复礼为仁”的这样一种学问交际之中的那种微妙感,不想因为“颜回父亲的失礼”行为而破坏掉。而孔子也因为颜路不能理解自己的老师和自己的儿子,而感到失望。但是在颜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个关头,又不忍心批评他。其实孔子的伤心悲痛何尝比颜路弱呢!甚至要比颜路更悲痛。这种更为悲痛处,是颜路没法理解的感情。
11.9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大意是,颜渊死了。孔子说:“噫!老天要灭了我啊,老天要灭了我啊!”
颜渊死,所显示的是孔子初听噩耗,心神的那种震荡和悲痛。这对于孔门而言是一个大事件,孔子曾认为“斯文在兹”(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斯文之命,是上天所承。即便文王死了,斯文之命还是传承到我这里了,天命在我,匡人能把我怎么样?而孔子将这斯文之道倾注于弟子身上,弟子中唯有颜回能当此命,而颜回英年早逝,难道是天命不眷顾我了吗?这里我们可以从三个向度来理解这句话。
一个向度是孔子与天的关系;一个是孔子与颜回的师生情分;一个就是孔子对门人的期许。
孔子“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在孔子心目中,天是无言而化育万物,故敬“天(鬼神)”而远之。如何从无言的天里感悟天命,这是孔子乃至于孔子的门人一个很重要的功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丘之祷久矣”,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在孔门里,天命是君子下学而要上达的目标。
第二个向度,是孔子与颜渊的关系,这就是教与学的关系,一个教得好,一个学得好,相得益彰,体验了孔门教化之道,也是斯文之命从天授到人传的一种人文精神,这是很重要的,孔子看重天命,但是孔子“未知生焉知死”“不语怪力乱神”,在学问的传承里,更为重视人能弘道,通过学统,传承道统,下学而上达,而颜回的去世,让孔子的学统理想有破裂的危机,孔子的完整的道统还能够通过学统传承下去吗?除了教与学之外,孔子与颜回超越了一般的师生关系,而进入了一种如同父子一般的师生关系,这就是学问传承里的父与子,这里的感情,不亚于亲子之情,孔子的悲痛了,有如乃至胜过丧子之痛。
第三个向度,孔子对门人的期许,这一篇是《先进篇》,讲的是孔子的弟子,隐然颜回是主角,但是以一种“死”的情态出现在这一篇章里,有一种极大地激发效应,所谓哀兵必胜,我觉得《论语》的编撰者心里,也有一种愤发,孔子之悲,孔门之大悲,就像《义勇军进行曲》一样,斯文之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要同心同德,奋勇前进。我们一下就进入了那个礼崩乐坏,斯文扫地的年代,我们与孔子同悲,我们与孔子同进,立志而奋发。
11.10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颜渊死了,孔子哭得过于哀恸。随行的弟子们说:“先生你过于哀恸了。”孔子说:“真的雨果哀恸了吗?我不能为这个人哀恸,还能为谁哀恸呢?”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孔子作为一个圣之时者,能从容中道。但是在颜回死一事上,似乎再也没法中节了,但是真的是这样吗?也许我们不能理解孔子与颜回这样一对师生的感情之深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世间最深的感情是亲子之情,而孔子通过教与学这样一种学统,让师生之间的教与学的关系,通过斯文之命的注入,已经超越了亲子关系,学问的血脉在这里重于父子的血脉,这是文化传承史上的一个大事件,一个永远让文化学习者要触及的事件,是一个充满了血脉感、生命感的文化传承事件。
从这个事件里,呈现了一种永远鲜活的师生关系,就是永远鲜活的亲子关系一样,孔子的哭声在千年,万年后还会有回响,有真情的共振。我们从这一个去感受孔门的学问传承,在教与学中那种真实的呈现,那种生命相与为乐为悲的呈现。这哪里是我们现在的知识的学习,仅仅在头脑里的学习呢?
孟子说,孔子是“圣之时者也”,这个时,就是孔子的与众不同,这个时,通达了“至诚”、“真情”与“礼乐”,从心所欲不逾矩。孔门弟子很少有人能很好地通达这个“时”,就容易“意必固我”,颜回死孔子之恸,胜于自己的儿子孔鲤的过世,儿子过世这是个人之私情,而颜回早逝,这是学问传承出现了大问题,既有师生之间的深厚友情这样的的私情,又有对于学问传承所寄托的公情,这种悲痛是复杂的而痛彻心扉的。
七十子传承了孔子的大义,而颜回传承了孔子的微言,传承了孔子的心法,“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之”,可谓传承了孔门“中和之时义”,而不幸早世。此后逐渐儒分为八,孔门学问之整全未得到完整的传承,而完整地学问也并非消逝,也隐含在六经,在论语,在《春秋》的经传里。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后世几千年的儒学发展,是孔子所愿吗?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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