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刘天福丨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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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天福，山西河津人，运城市作协会员。文学之殿为之崇拜，进而热爱，追慕之志，一直在路上，作品散见武汉《琴台丛刊》及地方杂志。

社

火

刘天福

在我的头脑中，关于社火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岁，或者竟是六七岁。那时，我的父亲在大队里做着事。不知道怎么一来，我被领到一个小队场里，那儿人乱糟糟的，有几架还没绑扎好的花车停在边上，许多穿红着绿的人，画了眉脸上抹着红黄来来去去。要给我画脸，仿佛是说要把我绑站在很高的花车上……我从小是个刺不出去的孩子，一听这，立即产生了联想，便十分害怕，极力反抗，熬煎的哭了起来，有几个声音一起笑说：“别哭别哭，脸上的妆都抹完了”所幸害怕的事到底没有发生。现在想，那是几个好事的大人拿我寻开心罢了。至于脸究竟被画成了什么模样？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却还记得，双眼泪湿着尾随父亲往家走。

要探究社火的起源，是困难的。即使把考究的对象局限于一隅一村，也并不容易。试问老人，也可能得不到任何答案。不用怀疑的是，肯定是从先人那儿一辈一辈传下来的。我们不用去百度。浸润在以合和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和以农耕为依存的东方作息生态两大厚土之中，泱泱中华五千年，派生出了多少无比多样化的民族文化遗产啊。而社火，就是这样一种悠久集中壮观泼辣的民族民间艺术盛典。我认为它是一个发轫；是一声号角；是一串喧腾；是一腔祈愿；是一股振奋；是一面展示。

说“社火”其实并非家乡人口语，家乡叫“故事”。闹社火就是闹故事。很久以来，我很怀疑是否是这两个字？待看了鲁老夫子《五猖会》里出现“那时却还要扮故事……”之后，使我觉得乡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应该的确是这样的。因为，这扮故事与家乡社火表演中有一个扮着故事踩高跷的项目几乎一样。所不同的是乡人们把整个社火表演统称为故事。所以，我确信这两字。而踩高跷，我们这儿也不那样称呼，叫砸拐子（我不知道这个砸是否准确，只能以音代意）。说到这儿，不由联想《陈四》中的向大人，不禁感慨系之：陈四因为迟到被乔三太爷抽了一嘴巴，从此发誓再也不踩高跷；而每年闹故事带给观者无数笑声的乡人李三早些年突发紧病而亡。陈四是瓦匠，李三是杀猪的屠夫。殊途之因同归一果。

那些年，冬季特别漫长、枯寂而又寒冷。农闲了一冬的人们，进入腊月，闹社火的欲动便如火苗一样在心头复苏，燃烧。于是，汇聚力量，召唤人手，张罗开，操练起了。

我村是大村，富裕。到了正月初七八，亲戚都走完了。此时，前门锣鼓已经操演纯熟，花车，高跷，快板，旱船，花鼓也都准备停当。七里八乡，亲朋好友，出嫁的闺女，放假的学生，全村老幼一起都聚拢而来，等着一睹盛况。

踏踏踏的马蹄声在街巷纵横往来，召唤人们，那是报马。但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马上骑手形容俊俏，英姿飒爽。孩子的手被大人紧紧攥住，两边人群沸腾，紧张而欢悦，看那马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跑去。

这时候，巷里人流如水，源源不断向大队场院倾注。有人上了树，有人立在墙头，登着板凳，踩着砖块，台阶上、二楼的栏杆边都挤满了，胸前携着娃，肩头骑着孩子……放眼望去，乌压压黑央央全是人，摩肩接踵，掎裳连襼，水泄不通。

来了，来了，人们的头全扭向一边。一队持杆的准军事化队伍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散开，在空心地带站定，这是铳队。人们笑容收敛，神情凝重起来。几声短哨，所有人都捂住耳朵。上百杆铳，同时点燃，青烟突突，声如炸雷，真个山摇地动。

接着前门出来了，乡人称作前门的是一方镲钹锣鼓阵型。这是个看点，也有百十号人，全部头裹彩巾，身着戎装，背插钢刀。这阵型由三部分组成，打头是擦钹，都是些精壮小伙，一副铜钹，十几斤重，得有力气。擦钹，不光曲臂在胸前擦（乡人发音恰），合着节点，听指挥，节点一到，全都得直起臂举过头顶，擦。节奏是紧三下——紧三下——紧七下——慢一下——慢一下——慢一下，慢一下——慢一下——慢一下。完了，往前迈一步，再重复这个节奏。直到口哨吹起，然后才放下，曲臂小声在胸前擦。这个擦法，我从小就十分熟悉。最费力的是两个慢三下的最后一下，须将两臂打直了一前一后在身外空中画360度大圆。这意味着一个节奏里，两臂要抡两次画四个圆。想想都费力。几十副钹，同时擦，场面壮观，脆响喧天，震撼。不光如此，队形还得有变化，往前走，往回颠，套花子；中间部分是擂鼓，八名大汉斜挎八面大鼓，平置腹前，鼓槌交替擂；后面是几十人的锣，全是些年轻女子，一手拎锣，一手握槌，“光光光光”，往前走。

紧接着是花车，有两层楼高。题材有三打白骨精——两个孩子：一个孙猴，一个白骨精，一高一低站在焊接了装饰好的钢棍上；小悟空背上别着金箍棒，白骨精一身素白；孩子面庞娇嫩，眉目清秀，看着可爱。花车移动，还可以转圈。我想，我小时候如果大方，这角色很有可能就有我一个。但常常有危险和无奈的情况发生，站久了，孩子连累带冷，不免打盹，下面的大人们干着急没有办法。记得有一次，不知谁的主意，弄了个长杆，前边尖头上扎个糖块，几个人肘着杆往孩子嘴边送——还有八仙过海，山水风景，企业造型……

接下来是跑旱船。

完了，是表快板。演员都是村里热爱文艺的乡亲，亲切明快。快板是我们县独有的群口艺术。所表内容不过是家长里短，婆媳矛盾，讽刺丑恶，教人亲孝，说辞往往夸张，群众喜闻乐见，围观者时而发出爆笑。

打花鼓，唱小曲。小曲，俗称山底小曲，也是本地独有的一种群众艺术。一人打鼓，几个年轻女子敲手锣，打几下，敲一圈锣，打伞的人唱：公元——一九八五年，我村故事闹大年，党的政策送田间，人民吃了定心丸，今年风调雨又顺，麦囤高哩比厦檐，合村老幼笑开花，花鼓子打哩圆又圆……咚嘟咙咚咚，咚嘟咙咚咚。小曲，平时听不到，那种独有的调子，加上打伞人扭腰摆胯故弄动作，伞在头顶上下颠簸，围观众人笑声四起。

接下来，便是踩高跷。一溜儿高跷逶迤而来，都是古装，扮着猪八戒背媳妇，薛仁贵征东，薛蟠，张生，崔莺莺，贾宝玉，官员，皂隶，判官，小鬼，刘关张，大家碧玉，山野村姑等……从夹路人群中走过。前面说的李三已逾不惑，在队伍中慌慌的走来，不像那些年轻人碎步小脚，颤颤巍巍。他技术最好，每年的薛蟠都是他，走时，全不看路面，哆、哆、哆大步前跨，而且摇头晃脑，嘴刁香烟，不用手将烟从一边嘴角迅疾移到另一边，同时挤眉弄眼，卖弄风骚，惹得观者插科打诨，女人们掩口羞笑——儿时印象最深。

……

我一直觉得那些年的笑声隐含着幸福，是明朗的，真挚的，让人回味。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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