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丨太多人活着不晓得该做什么， 以至于即使不让他们活下去，也不一定就是不道德

　　【加缪手记】，第一卷节选

　　阿尔及利亚，一个既拘谨又毫无节制的国度。拘谨的是它的曲线，毫无节制的是它的光线。

　　悲剧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人们在里头会互相跌撞得鼻青脸肿。在剧场中，悲剧只能在舞台有限的空间里诞生跟死去。

　　这个充满阳光的早晨：温暖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女人。每一个角落上都有人在卖花。还有那些少女微笑的脸庞。

　　“我走进这个头等车厢，明亮又温暖，把我们带上，窗帘放下来。然后，一旦坐下，在这股突然袭来的出奇安静之中，我有种被解放的感觉。首先挣脱的是过去这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日子，还有这种想要成为自己人生主宰的努力，这些艰困的情绪起伏。一切都平息下来了。车厢微微地颤动。夜雨在车窗外的淅淅沥沥，但在我听来更像沉默。接下来的几天，我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只要往前走就好。我成了时刻表、旅馆，还有那件等着我去完成的人道任务的囚徒。当我不再属于自己的同时，我也终于完全自由了。我于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觉得越来越平静，因为一个和平天地刚诞生了，里面没有暴君，没有爱，并且在我之外。”

　　女人的容颜、阳光和水带来的换了，都被他们杀死了。如果我们不愿被杀，就得挺住。我们正陷身在矛盾里。一整个世代的人都无法呼吸，活在一直淹到脖子上的矛盾中，一滴发泄的眼泪都没有。

　　这个不只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它甚至不算是个问题。

　　欧洲和伊斯兰的对话。

　　——每当我们凝视着你们的墓园，并想着你们是怎么造坟的，我们就会打从心里生出一股悲悯之情、一种敬畏之心，有人竟然可以这样去呈现他们的死亡，并与之共存……

　　——……我们也是，我们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怜。这样可以让日子好过一些。这是一种你们完全无法想象，甚至会觉得毫无男子气概的情感。您对此深有所感，却是我们之中最有男子气概者。因为我们所谓的男子气概，其实就是那些明智的人，而缺乏洞见的蛮力，我们不削一顾。相反地，对你们来说，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没有指挥权。

　　战场上。人们评估着每一条战线各自的危险程度。“我的这条危险性最高。”在全面的沉沦之中，他们还能分高下。他们就靠这个渡过难关。

　　历史精神和永恒精神。一个对美有所感。另一个则是对无穷。

　　爱伦-坡的四大快乐要件。（1）户外生活。（2）有人爱。（3）放开一切野心。（4）创造。

　　波德莱尔：“我们在人权宣言里面忘了两种人权：自我矛盾和一走了之的权力。”

　　同上。“有些诱惑强烈到只能视之为德行了。”

　　在皮埃尔身上，猥亵是一种表达绝望的方式。

　　“他和妻子的问题在于，像他这样一个男人，可不可以一直活在这个女人的谎言里而不自甘堕落。”

　　在格林多，有两座盖在一起的神庙：一座崇拜的是暴力，另一座是必然性。

　　有些人为爱而活，有些人为活而活。

　　我们总是夸大了个人生命的重要性。太多人活着不晓得该做什么，以至于即使不让他们活下去，也不一定就是不道德。另一方面，一切都有了新的价值。但这已是老生常谈。这场灾难基本上是荒谬的，但它还是发生了。它把生命里那种又更加深刻的荒谬推而广之。让荒谬变得更直接、更确实。如果这场战争能对人产生什么作用，那就是加强了他对自身存在的看法和判断。一旦这场战争“存在”了，一切无法将它纳入的判断都是谬误的。一个会思考的人，通常无时无刻不根据最新的例外状况，来修正自己对事物的看法。真相，或说人生给我们的教导，就是藏在这种习性、这种思想的扭曲和这份有意识的修正里。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这场战争如此地可鄙，还是不可以置身度外。首先当然是对我这种愿意把生命押在死亡上面毫无畏惧的人而言。再来就是那些走向这场令人发指的大杀戮，那些我觉得皆是手足同胞的无名氏和认命者。

　　规则：首先要去看每个人身上有什么长处。

　　如果荒谬被推到顶端（应该说是一旦被揭穿），那就再也没有任何经验史具有价值的，而所有行为背后的意涵也无高下之分了。意志不算什么。接受，一切。如果在最卑微或最痛苦的情况下，人仍然“在那儿”神智清醒地忍受着，不愿投降的话。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在这两种美之间的，是忧郁。

　　有愈来愈多的人面对这个世间的唯一反应是个人主义。人的目标就是他自己。所有我们为了全体的福祉所做的努力，终将失败。就算我们无论如何想试试看，姿态最好也要故意摆高一点。整个抽身出来，独善其身吧。（白痴）

　　如果您知道如何充分利用孤独的话，就不会写这么多关于它的东西了。

　　“我是，”他说，“一个嗅觉特别发达的人。但没有艺术是给这种感官发挥的。只有生命可以。”

　　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会去利用男人身上那种对守信极其强烈的荣誉感。

　　“人如果被剥夺了罪孽，他就不晓得怎么活下去；倒是只会过得太好，如果被夺去的圣洁。”——长生不死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概念。

　　一颗心拿什么来驾驭自己？去爱吗？没有比这更不确定的了。我们可以知道爱会带来什么样的痛苦，却不知道爱究竟为何。在此它对我而言是剥夺、懊丧、两手空空。我不再有冲动；剩下的只有焦虑。一座看起来像天堂的地狱。还是地狱。今日令我感到虚无缥缈者，我称之为生命和爱情。出发，限制，分手，这颗没有光亮的心在我的体内散落一地，泪水和爱的咸味。

　　风，这世上罕见的干净东西之一。

　　必须付出代价，被人生中那可鄙的疾苦所玷污。病痛那种肮脏、令人作呕和可恶的宇宙。

　　在政治上，人们尚未真正体认到某种程度的平等将会对自由造成多大的威胁。希腊古代有自由人，那是因为他们也有奴隶的关系。

　　意志也是一种孤独。

　　一切都得偿清：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人的痛苦会来查收，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在某些时刻里，我们再也感受不到爱的激情。只剩下悲剧。为某人或某事而活再也没有意义。除了那种可以为某事而死的想法之外，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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