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山 杏

山 杏

有月亮的夜晚，山杏偷偷跑去河里洗澡。

岸上燃着用晒干的艾蒿亲手扭成的艾绳，缕缕白烟扩散开来，为女孩驱蚊赶蚋。清凉的河水很有耐心地抚摸着女孩柔软、滚烫的身子，饱涨的前胸像雨后的蘑菇，像发酵的面馍。女孩尽情享受着河水的清凉，大口吞咽着河底的水草和岸上的艾烟所酿出的独特清香，月色便朦胧在这蕴满清香的水气里，连同远处戏水村童的欢叫，近处一阵阵肆无忌惮的蛙鸣。每当这时，女孩便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不是嘛，大山外面的城里哪个女孩的浴缸有自己的大？水应远是流动的活水，不很热也不很凉，无声地漫过女孩的身子，像穿上了一件自己梦寐以求的连衣裙。半闭了眼仰卧在河底凉丝丝、滑溜溜、硬邦邦的鹅卵石上，似睡非睡中，小鱼小虾还会用小嘴嘴和小尾巴轻轻地、调皮地来蹭女孩的身子，就像有无数双小手在为她轻轻按摩，怪痒痒的，让人只想笑。更妙的是，沐浴完了，赤脚走在岸上还散发着余热的鹅卵石上，月光竟会像透明的浴巾一样随着一阵阵凉风飞来飞去，殷勤地为女孩揩抹干净身子上面挂满的水珠子，你说，大山外面的城里哪个女孩有福气享用过如此富有诗意的浴缸呢？

且不去管城里女孩子的闲事了，城里女孩子未必曾经关心过山村女孩子的闲事。想起自己焕然一新的日子再住个一年半载就要到来，女孩的那颗心连同那个身顿觉河水一样软软绵绵起来。月亮似的脸盘上突然滑落串串泪珠子，泪珠子溅到河里便什么也找不着了，女孩知道：她用心煮熟的那些泪珠子，一粒一粒都被小鱼小虾给那个喜欢戴红领带的班主任衔去了。班主任是女孩六年级时新分配来的一个年轻的男教师，长得帅极了，有一肚子永远都讲不完的故事。故事大都是大山外面新奇的人做的新奇的事，女孩十四岁的梦里疯长着大山外面的花花草草，竟容不下大山里的一朵小小的苦菜花了。那年夏天的雨下得好大，河水好深，为了救滑进河里的女孩，喜欢戴红领带的班主任被汹涌的河水卷走了。

一年一年过去了，女孩梦里的记忆却一次比一次清晰着——趴伏在班主任像大山一样宽厚温暖的后背上过河，不知脸红的一遍一遍诉说着一定要嫁给班主任的话，不知脸红的一遍一遍诉说着一定要给班主任当个好妻子的话，梦中的班主任却像没事人似的只知道给女孩慢声细语地讲故事，讲了一个又讲一个，就像河两岸零零星星的野花，多得数不过来，一辈子都不会讲完似的，那条本来并不宽的河呢，也像班主任的故事一样无边无际，一辈子都趟不过似的，直到滔天的洪水把女孩从梦中水淋淋地浇醒……

当山里的槐花再次慷慨地捧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芬芳时，女孩出嫁了。迎亲的小轿车离开小山村的一刹那，女孩偷偷地望了一眼村子最南边小学校里的那棵白杨树，花喜鹊在那三根树杈上搭的那个黑乎乎的家看不见了，因为树叶子又大又密又绿，把花喜鹊的家给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了。女孩的泪水泉子一样从冰凉的指缝间汩汩渗出来，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听起来却像是一首歌：糖——球——来——又大又圆，又酸又甜，不吃还馋的大——糖——球——来——。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赵桐林，笔名一蓑烟雨，胶州市25中学历史教师，业余喜好搬弄汉字以自娱，偶尔通过纸质或电子媒介跟外界交流。“文章憎命达”，这也是我对搬弄汉字而非搬弄是非不能释怀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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