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红作品（2）

时光会轻而易举缴获我们所有人的武器

汤    红

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不喜欢老爸。小时候，我们对他是又恨又怕。他在我们眼里整个儿就一法西斯。

春天，会命令我们开饭前在饭桌前一字排开，谁先吃完生大蒜头就允许吃饭。会在后院竹林里摘那种最细最劲道的竹条备在家里，谁不小心写错字，猛不丁就劈头盖脸刷过来。就连他最疼爱的小弟，因为毛衣掉在学校，都会用脚猛踹他让他从此长长记性。

我们一致认为，大妹的哮喘病、小妹时不时会流鼻血、姐姐的抑郁症都是他吓出来的。

所以，我们会一直羞于承认有这样的爸爸。长大了看别人家的女儿在父亲怀里撒娇，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很是有点怪里怪气。还有我一个好朋友居然穿着短裤（一种平角内裤）在她老爸面前走来走去，我当时就觉得她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不知道这算不是算是一种成长中的心理障碍。
还好。因为我从小胆大，算是较安稳地度过了10岁前的光阴。考进当时的重点初中住校后，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暂时逃离魔爪。所以，整个青春期，我悠然自得享受离开家的幸福时光，一心只想快快长大可以远远离开。

高中，本来成绩相当好的姐姐因为老爸强迫她选择理科，患上了抑郁症，退学在家。我因为这事特别恨他，那种恨，穿透骨头，浸入心底，头顶滋滋冒气。没法子可以排解，就写了一篇文章，文章内容描述老爸是如何呵护我们长大，“冬天会穿棉大衣送我们上学怕我们受冻会一边裹一个在里面”之类蛮剧透的故事。当然都是虚构。我还特煽情地给他安排了一个伟大的结尾：为了救人死在医院里。当然就是为了这个结尾我才写这篇文章。

老师当时很感动，给我的作文打了最高分。还专门找我谈心，要我好好学习有困难找老师什么的。我当时有小小的幸灾乐祸。觉得终于可以小报复他一下。

其实。仔细想想，应该还是有温情的时刻吧。小时候因为调皮和人打架，额头磕在了石头上，应该是他一路小跑背着我到急诊室；他带我到医院看病时会顺便带我看电影、看二流班子戏剧，给我买小时我觉得难吃的香蕉；去广州会给我们带捂了几天几夜的荔枝、芒果（那时火车都慢嘛）。

他那时那样严酷对待我们，就算他是形势所迫吧。只是大多数的童年时光，已经让我们都有了内伤。小妹现在打电话回家只要听到他说话，会直接“啪”挂掉电话。我们呢，会直接打妈妈的手机。除非万不得已，妈妈没接电话或家里没人接电话，才会想到他的号码。

我也会不自觉吼他，毫不留情打击他。和他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会非常不自在。春节的时候，我们几个翅膀硬了的，想想终于到了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刻，会围在一块攻击他。只要是他说话，总有人唱反调。到最后，总是妈妈出面缓和僵局。

那些外来者（女婿们），会一起教训我们太过分。那是他们不懂得我们心里的仇恨呢。

我们上班之初的几年，偶不如意，他依然会对我们暴跳如雷，一如往常。

现在呢。他总是坐在暖炉最里面，听着我们的抱怨，一边添材，一边呵呵笑，脸上偶尔会很尴尬。甚至会低声下气承认当初自己的错误。

然后。最常见的一幕会是：我们聚众在那指责他，忿忿不平，唾沫横飞。他晃动着花白的脑袋，在那一会给天天削水果，一忽儿给俏君加衣服，还要边给家祺烤罩衣。嘴里会跟他们讲：你们的妈妈当时读书都好聪明的呢，小时好听话，你们要学习她们哦……

我们几个。就在那噤声不语。大妹会低声责怪我和小妹说话太冲，小时她最胆小，挨的板子和竹条也最多，甚至还替我们背过打。

时光就这样轻而易举缴获了我们所有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