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木江台.叙事

木江台.叙事

(一)

这片土地,像嵌入我肌肉里的痛,时不时在夜里把我拽醒。

登上距离山脚500余米的山顶,时光回溯到50年前。父辈们硬是凭着战天斗地的精神,用雄浑的呐喊唤醒沉寂,用双手搬走石头,柴刀伐倒树木,锄头掘开脊梁,把荆棘和莽林开垦成50余亩散发黄泥腥香的耕地。父辈们把梦想的种子蘸着凛冽的山风,种在了更接近太阳的地方。

这片有着50余亩耕地的缓坡就叫木江台,为什么叫木江台已无从考证。缓坡上的时光像书一页一页地打开。父辈们交付汗水,用喘息捂热层层梯土,用骨骼书写着荒山上的绿黄荣枯,他们付出大半生的时光,只为了从土里获取果腹的玉米、土豆和辣椒。

木江台,是父辈们一生的战场。献祭一生的心血,战利品便是一茬茬饱含阳光和汗水的粮食,以及吮吸着泥土的钙质逐渐成长起来的孩子们。

(二)

时间就像木江台上空的流云,变幻着季节的颜色,倏忽间就到了上世纪80年代。我6岁的小脚丫第一次踩在木江台陌生而新鲜的土地上时,那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好奇?惶恐?向往?温厚而敦实的泥土,举着露珠的草茎,土坎上怒放的野棉花,还有那瘦小而倔强的玉米苗,尽情展示着这片土地的热情和无限可能。土地的内涵,需要用手去触摸,用灵魂去聆听。

我只想用简单和直觉去感受这片土地。放牛、割草、撬野地瓜、摘山果,享受着大山慷慨的赐予。泥泞中的摸爬、雨雾中的找寻、烈日下禾苗的干渴无助,则让我感受到这片土地无奈的一面,要想获得好的收成,只能更加精耕细耘、小心呵护。即使拔出土里的一株杂草,也是向土地表达虔诚的一种方式。

在木江台,我在黄土地上种下劳动的因子,从乡民们黝黑的脸、长茧的手掌中找寻成长的钙质。像玉米苗瘦弱枯黄的童年,在土层深处汲取营养,在风雷声中谛听远方。

(三)

十四五岁,正是拔节长苗的年龄,是树,就要迎接风雨;是男儿,就要分担父母的艰辛。

暑假一到,便挑着农具跟着母亲沿着之字形的山路爬上木江台,这不是旅游,这是到自家的包谷地里刨土豆。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坝上的水稻刚刚孕花,家里的粮仓已经见底了,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土豆接济直到水稻收获。流火的七月,正午的太阳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玉米林里像蒸笼。母亲弓着腰挥着锄头,尽量避免碰着玉米叶,小心地挖出土垄里的土豆。我蹲在垄上,捡拾着大大小小的土豆,抹去土豆身上的老泥,装进小竹筐里。直到把母亲的背篼和我的挑子装满。挖满挑子时已是夕阳西下,放眼四望,山脚下炊烟四起,饥饿和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母亲咕隆咕隆灌了一气水,笑眯眯地说,“刚干第一天就怕了?等会儿挑着担子下山才难呢。男子汉嘛,就是一锄一锄挖出来的,一挑挑担出来的。看看村子里,哪个娃儿拈轻怕重过?挑起来,回家!”

我咬着牙挑起近百斤的土豆,踉踉跄跄,一步三摇,歇了头十回,总算回到了家中。扔下挑子,喘着粗气,只觉四肢百骸酸疼无力。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劳动真累,农民真苦。进而想到父辈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干了大半辈子,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体验啊!躬耕黄土的乡民们,就像忙碌的蚂蚁,卑微而辛劳,为了一家人的食物而付出自己的一生,最后成为一抔黄土。平凡中的伟大,属于农民。

这个暑假,烈日下的劳作帮我战胜了怯懦、学会了担当。稚嫩的肩膀,像黄土地一样慢慢变宽变厚。

(四)

难道我就这样像父辈们一样把青春和热血献给这片黄土地,再把接力棒交给我的下一代吗?

“我不想你在黄土地上拴一辈子,重复我的老路!走出大山,才是好的出路。”父亲一脸严肃。

于是我立志,苦读,尝试眺望远方。17岁那年,我考上了遵义师范学校,按父亲的话说是“终于跳出农门了”,“是吃皇粮的人了”。告别了繁重的体力劳动,顿时觉得身子和心灵变得轻灵起来。但我知道,我的根扎在木江台的那片土地,繁华的都市让我轻灵但不会让我轻飘。每次放假回家,都要帮父母干上几天农活,闻闻泥土的味道,筋骨才兴奋,心灵才舒坦。即使教书的日子,我也要抽空爬上木江台,看看那里的草和庄稼,享受片刻如植物般的自由呼吸。但我知道,我离木江台是渐行渐远了。

农业的现代化进程在加速,稻种的改良、种植方式的改变大大提高了水稻的产量,乡民们的粮食连年喜获丰收,家家有余粮,再也不用为青黄不接而忧虑了。更多的青壮年走出大山,组成打工浪潮里的朵朵浪花。风烛残年的父辈们即便扶得起犁挥得动锄也少了年轻时的干劲儿。每次回到家乡问到木江台的现状,乡民们摇摇头,“坡太高太陡,上不去了。费力不说,还收不了几颗粮。都撂荒了。”

“上坡的路都被茅草刺丛封住了!”坐在院坝里抽旱烟的父亲望向苍苍的木江台,悠悠地说。

木江台,被历史的车轮碾过,还原成山坡最初的模样。葱茏的草木覆盖了父辈们忧伤的岁月,掩埋了我曾经的哭泣与欢笑。这里只有啁啾的鸟鸣,还有数十年前遗落的几粒玉米种子在翻卷的云霞下自由荣枯——和那满地的狗尾草一样都已成为山坡的一部分了。

估计再也不会有人凿通登上木江台的路了。就让它盛放在我的梦里,也好。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孙礼昌,76年生,现年43岁。砍过柴,求过学,教过书。现供职于贵州省遵义监狱狱政科。有豆腐干散发于《遵义日报》《散文诗》《贵州日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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