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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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如诗一半明丽的午后,阳光朗朗清清地照,适合捧一卷诗集细细地读,唐诗宋词三言两语,往往一生一世说尽写尽,意境太幽微,时而太沉郁跌宕,不适合这样岁月静好的时辰。
海子太敏感脆弱,有一些静谧的拉扯,叫人伤怀惆怅。兴许,读读日本情深一往,却深入浅出,时时赞美万物有灵且美的和歌,读读席慕容的浪漫婉约,缱绻深情,读读周梦蝶的恬适安谧,如禅般的静与轻盈,读读细腻灵动的顾城,听他回念他的往昔,藏在诗行里,彼时的世界风轻云淡,与世无争,是好的。
那时没有悲欢离别,没有借酒消愁愁更愁,更没有幽梦破碎的声音。
或者自引诗情到碧霄。如果我有漫卷诗书的才华,我会挥毫写一首首涉笔成趣,只可自愉悦,不必愤世嫉俗,不必牵强附会,不必歌功颂德的小诗,像一阵温柔的低语,像独自照着镜子,我的烂漫虚弱,我的从不示人的幼稚轻狂,我的可能有过的孤芳自赏,全都潺潺地说与自己知道。
在诗里写下昨晚抄写的经文,我的迷惑与感动,我的朦胧与彻悟,写下我对逝去的亲人的不可言说的哀伤与念想,写下我不愿亲眼目睹的人世萧索与荒凉。
然而,我的指尖凝滞,我的纸张浅薄,我的思路漂泊,无所依附,我只能说着漫无边际的谎话,却无法抵达幽寂心底最恳切的尽处,我写不出那样的诗句,我是望梅止渴的那一颗梅,空穴来风的那一阵风,水上画字的那一幅字。
我有的,是世间从来不曾有过的,却无时无刻不如影相随的虚空之中的虚空。
偶然的微风吹拂,落尽了花的树摇摆成了一树一树的婆娑的浪。是不是念起三毛那一首淡淡忧郁的诗?
如果有来生,愿做一棵树。不必高大参天,蓬蓬勃勃,日久天长,沧桑无穷岁月,不必一枝独秀,卓尔不群,引来过客打扰,一拨又一拨。只需有自己一席之地,一片不多不少存活的土壤,深深地扎根,有开花的日子,有枯萎的时光,花谢了,还有枝枝叶叶,不愁寂寞,自己就是自己的郁郁葱葱,繁花不惊,叶落了,一岁一枯荣,待到明年春,又在枝头笑。
如塞尔努达的诗句:“哦,在大地上,充足完满如一棵树。”
我心底暗暗怀着这样的愿景:在这样春光明媚日子离去的人,她一定感悟到了彼岸的福音,于是一心一意地一去不回头。她渡过了岸,她的苦海已经干涸,她去了她自己的别样的来日方长。
尘世间的我不能够触碰,但我愿意贪婪地笃信。
也许,恰恰化作了这曼妙春日里的花树一棵。粉桃,嫩柳,葳蕤海棠,或者缥缈樱花,在尘世的一个角落,开始生命里另一番蹉跎。
也许化作漫天如烟的柳絮,轻柔地拂过我的面庞,那刹那的温柔牵动,弥补了多少未来得及彼此交付的告别。
因果循环,轮回流转。这仿佛是佛教里的大音希声,至上妙理。我这个站在遥远红尘里的俗世人,为着寻求心底深沉的慰藉,而佯装虔诚无那的信徒,仿佛是一个挣扎在沼泽里的亡命之徒,需弱地,绝望地,贪婪地拉住一根救命稻草,为了生存,为了安然无恙地活。
宗教便有这一点好处,当生命里的残忍现实,与苦厄现状,你做不到堂而皇之地容纳,可以寻求这一处慰藉与求全的栖身之所。你将一切推去了因果轮回,推去了病树前头万木春,推去了此岸颠簸,彼岸却光芒万丈,没有尘世间的病厄苦痛,聚散折磨,只有平安喜乐,风平浪静。
原来,宗教只是世人心头那一层防护罩,心甘情愿地隔绝一些什么,蒙蔽一些什么,遮掩一些什么,守护一些什么,供养一些什么。他自己出不来,别人更攻不可破。这是信徒的三生有幸。
浮生的一浪一浪的现世安稳终究会淹没过往的龃龉落寞。我在此地沉寂,我在此地得救。我的身我的心我的意化为色即是空里的那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空,我的呼吸我的霎眼我的凝神化为空即是色里的那一阵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色。
忽然,我忆起三毛在她临终前的一段录音当中说过的话,她回忆起深爱的荷西,回忆起他的离世,回忆起她对他最后心痛却缱绻说的话:
“隧道尽头有光,神会来接你。”
隔了这么许久的光阴,隔了这么漫长的山山水水,她的语声里,仍有不能释怀的哽咽。我能够想象三毛在回忆这一段旧事,揭开这一道伤痕时泪光盈然的样子。
也许,一个从前深爱过的人,当他化作烟云散去,与此同时,也沦为心上再也不能彻底释怀的黑洞,刮着萧萧飒飒的风。
这人间,美中不足的窟窿,一旦挖开了,原是从此根深蒂固,再也无法补救的。
但我们会默默地祈祷着,愿他们在可能存在的另个尘世不再蹉跎坎坷,获得永恒的光明沐浴与恩乐福祉。
我们愿意相信,因为我们束手无策。就像南半球的人听闻北半球发生了残酷的地震,你只能辗转地但愿天灾人祸不发生在你挂念的人住的地方。于事无补,爱莫能助的时候,我们只能搜索枯肠,心心念念。
愿逝去者,得安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