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祭 母 || 冯晓娟

自母亲去世后，外公外婆常常老泪纵横，让人万分担心。逢双周，我们做女儿的不去烧纸，我就去外婆家陪陪两位老人，夜里一直说话到两点钟。第二天，三舅和三舅妈为了让外公外婆散散心，决定带我们去看尧山清明文化艺术节彩排。一大清早，我做了一桌子饭菜，一家人吃饱喝足了就来到目的地。

只见到处彩旗飘扬，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秧歌队、锣鼓队、高跷队等等，每一队都各有千秋；骑毛驴、划旱船、舞狮子等等，让人目不暇接；歌声、掌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沉浸在一片花海、旗海中，人山人海中，人群涌动，人头攒动，唯有我们几人显得格格不入。外公是一名老校长，他始终恪守底线，坐在警戒线的外面。外公的学生时而成群结队的过来问候，寒暄几句，握手祝愿，却引得外公不停地抹着泪水。

面对着热闹的场面，我思绪万千。母亲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往年每逢这时，母亲总是欢天喜地地扭着秧歌，幽默诙谐地表演着三句半，尤其是上了年纪扮演的媒婆惹得人笑得前仰后合……而今，却天人永隔！

飞舞的彩绸，摆动的扇子，晃的我眼花缭乱，我揉揉眼睛，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流淌。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又回到了母亲看病的医院。

那一日，在我们的艰难抉择下，外公外婆就要来医院看望母亲，因为老两口年事已高，我们无数次以疫情为借口阻挡老两口看望母亲，可这次再不让看就太不近人情，所以我们事先沟通好了很多细节。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到医院门口了，母亲让我跑到护士站，请求护士拔下心率监测器。一切准备妥当，外公外婆在大舅和表弟的搀扶下来到了病房。三人对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彼此之间都不想让对方担心，强忍着悲伤，用兴奋的语调呼唤着。

外公外婆不断着询问着病情，母亲总说感觉比以前好多了，肚子不疼了，还是血小板有些低，输点血浆和血就好了，过几天做胃镜就把胃管拔了，胆结石排干净了就可以出院了，让外公外婆不要担心。老两口还是不放心，叮咛着不舒服了就赶紧找大夫，不要着急出院，不怕花钱，要治疗彻底，等完全恢复了再出院。叮嘱我们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同时也要互相换着休息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三千块钱给母亲，母亲推辞着，外婆生气了，母亲两只手都扎着针，我就替母亲把钱收下。

突然，我发现母亲的嘴唇开始有些颤，就赶紧使眼色让弟弟去叫护士，以疫情期间的不能探望，把外公和外婆叫出病房，可无奈，护士给病人扎针。外公外婆已经来了十分钟了，母亲的嘴唇颤的更厉害了，我再次给妹妹提示让叫护士进来，护士还是没有过来，每过一分钟都让人万分担心。母亲实在撑不住了，给大舅说医院里病菌多，赶紧让外公外婆回家休息吧！大舅看着母亲不太对劲，就问母亲怎么啦？我说刚才有点发烧，可能这会体温又升高了。舅舅赶紧催促外公外婆回家，老两口不愿意走，舅舅硬是拽着外婆往外走，外婆眼泪止不住的流，但还是任凭着舅舅拖了出去。外公的语调已经变了，我赶紧和表弟把外公往出拉，奈何外公的腿就是迈不动，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我指挥弟弟把外公背出去，让妹妹和弟媳留下照顾母亲，等弟弟把外公背到走廊的轮椅旁时，弟媳已经跑出来叫弟弟了。

我知道母亲情况紧急，赶紧和表弟一起把外公往电梯推，外婆的腿也一瘸一拐的走不动，舅舅和父亲把外婆搀着，上了电梯，由父亲送下楼，我匆匆忙忙挥手再见，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我撒腿就跑。经过护士站，护士说已经打了镇静剂，我催促护士叫了医生。

弟弟妹妹们的哭声直上干云霄，我听的心惊胆战，等我跨进病房门那一刻，我惊呆了。母亲浑身抽搐，面部表情已经近乎变形，母亲牙齿打架，发出嗒嗒的响声，眼睛瞪的很大，满眼都是惊恐，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腿脚胡乱蹬着。看到这一幕，我也快要吓傻了，但是，此刻父亲不在，我是老大，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慌，不能哭。

我问母亲怎么啦？母亲费力的挤出几个字，说是已故的亲人来了，我顿时想起小时候发高烧时，母亲用的方法。我拿来碗盛些水，取出三根筷子。那时候医生也进来了，我听见医生说这是输血出现了排异。我知道医生说的对，确实是出现排异了，但是医生是科学医病，而我医的是母亲的心病。面对母亲的危机时刻，面对弟弟弟媳和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我顾不得自己党员的身份，顾不得医生诧异的眼神，跪在地上（事实上我的腿软的已经站不住了)不停地说着、叫着，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虽然我强忍着始终没有流泪，可是我的心却在滴血，犹如刀割一样，犹如针刺一般。我不知道母亲这样善良的人，为何要遭受如此折磨？我恨不得替母亲承受这病痛，可是我无能为力。

表弟放心不下，跑上来看，我让他赶紧下去，把外公外婆送回家，好让父亲和舅舅能快点上来。又过了十来分钟，母亲依然很痛苦，我心急如焚，跑出病房去叫父亲。父亲终于把外公外婆安顿好，让表弟送走，才回到病房。父亲接替了我，舅舅也默默地看着父亲，甚至配合父亲取东西。和外公外婆相见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时间，而母亲却足足抽搐了快一个小时，才慢慢平静下来，弟弟妹妹们几个人的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弟媳的手也被母亲抓得生疼。

送走舅舅，我在走廊里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感觉实在太过恐惧，也万分地心疼母亲。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次相见竟成了母亲和外公外婆的最后一面， 生离死别竟是如此悲壮苍凉。

母亲是凌晨四点走的，白天，外公外婆不知道，但是亲人之间都是有心理感应的，他们心慌意乱，实在呆不住，要到我们家来。舅舅们看到瞒不下去了，弟兄三个齐刷刷跪在地上，给外公外婆做思想工作，并且联系好了医生，父亲也叫来了医生。从老两口踏进我家门时，一声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喊的人心里无比心疼，无比痛苦。艰难的掀开手绢，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哭的肝肠寸断。哭声里有埋怨，有心疼，有不舍，有悔恨……没有几分钟，外公外婆就被一群人簇拥着抬出屋子，休克在院子里。我害怕地不敢上前，又担心他们，只能偷偷从玻璃窗户上往外看，外公外婆被人群围住，医生在施救，喂药，舅舅们和父亲不断地呼叫着，外婆终于苏醒了，唉！白发人送黑发人竟是如此凄凉！

母亲得的是绝症，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只有三到六个月的时间，可是我们都不愿意放弃，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想尽一切办法延长母亲的生命，可是终归是徒劳无益，母亲就那样匆匆离世。尽管我们心里也已经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还是没有料到会这样措手不及。如今，我们只有照顾好外公外婆，抽时间常常看望，常常陪伴才算是替母亲尽了一份孝心。

陪着外公外婆看完彩排，我又带着两位老人来理发，碰到熟人，外公外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特别伤感。为了哄他们高兴，我给外婆买了鞋子，给外公买了一个最大的收音机，可以看戏，也可以收听广播，又品尝了一些小吃，才将外公外婆送回家。只有经历了生离死别，才懂得了爱和珍惜。

往年清明也有雨纷纷，只知道这是一个节气，是祭祖扫墓的日子，没有太多感慨。如今望着窗外的雨也无比伤感，泪眼模糊中又看到了母亲温柔的脸庞。母亲一生历经苦难，皆因为两双儿女操心劳力，病入膏肓却无药可医，儿女们无力回天，没能让母亲享一天福，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痛苦挣扎，倍感无能，惭愧难当。如今我们骨肉分离，阴阳两隔，千言万语诉不尽对母亲的思念！千呼万唤哭不回亲爱的母亲！痛哉悲哉！

作者简历：冯晓娟，白水县人和幼儿园副园长，一级教师，陕西省级教学能手。爱生活，爱艺术，努力地行走在诗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