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宋成树/绿豆糊涂泡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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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树

打小就听说我本家老哥冬至得了宫廷高厨的真传，炸得一手好油条，熬得一锅好绿豆糊涂（豫东一带称稀饭为糊涂）。油条胖大，麦黄杏般的色泽，不老不嫩，看着油光闪亮，吃着入口焦脆，旋即化去，满口留香。绿豆糊涂熬得不稀不稠，色呈翡翠绿，单箸一挑，溜儿尺许不断。绿豆糊涂泡油条应是绝配，奇怪的是，油条泡进糊涂里，良久不萎，吃时仍然嘎嘣酥脆不说，油条的焦香与糊涂的清香混在一起让人顿觉满口香滑爽到心底。

记得还是“史无前例”那阵子，小城有6家国营饭店，唯有他所在的水上餐厅生意最火。他的收入几乎占了店里总收入的一半。商业局领导就领着其它5家饭店的经理和同行找他取经。我老哥本就有点口吃，一见这阵势，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嘿嘿的傻笑。领导只得让他示范操作。他做得很认真，从加料加水到揉面成坨。从省面到拉条，从下锅到翻条，再到出锅，一丝不苟地做了一遍。结果，按照他的步骤推演，还是炸不出他炸的那个味儿。实在没法了，领导就选了5个资质聪明的年轻人拜他为师。没想到，学了三月也没啥长进。这一下，领导认定这是“地富反坏右”(我老哥是地主成份)贼心不死，想与无产阶级专政对抗。于是，将他拉去连斗了6场，逼他交出“官廷秘方”，斗得他仨月下不了床。我自然是不敢去看他的。

到了农村分田到户，城里也允许做生意那阵子，生活所迫，他带着老婆，在大街隅首的一个角落里支起炉灶重操旧业。生意在自家地面上红火自不必提，没想到还红到了县外。每逢节假日，大街小巷就会停不少外地车。不言而喻，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一口。于是乎，一大清晨，半拉街筒子都淹没在阵阵唇咂与啧啧声中了。

记不清是八四还是八五，县里搞了次“特色小吃大比拼”，据说还从省里市里请了不少大师级人物当评委。场面大了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头筹竟让我老哥收入了囊中。这下可了不得了，除了生意爆棚之外，前来寻“秘方”的见天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他吓的歇了业，跑到乡下躲了半个月。没想到，等风头过了，他刚回到家，却被市“老字号普查办”的人堵了个正着。来意不必说，一句话，交出“秘方”，给他上报“老字号”。他一听急了，嚎地一声，一屁股坐在捶布石上，俩手捂头，任你咋问，就是个鱉气不吭驴气不喘。来人气疯了，捶胸顿足地直骂他傻B。听说此后，市管会卫生局找了他好大一阵子麻烦。“宫廷秘方”的事好像自此再无了下文。

去今年秋天，我办了退休手续，闲着无事，又想到了“秘方”一事，想探个究竟，就去了他家。刚好他在。嘿嘿地笑了两声，算是寒喧。

因为是本家兄弟，自不客套，进门坐下，我就开门见山的问起了那挡子事。他一听，嚯地站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瞪着我，涨红着脸，一忽儿，就有两串浑浊的泪珠流了下来。我顿时感悟了，他流的哪是泪呀，分明是这么多年他为此事所受的苦遭的罪呀!我再不能在这种另人尴尬的气氛中呆下去了，我马上站起身，就想离去，正在这时，我实然发现当门（正屋）墙上挂着一幅发黄了的中堂，上面画的是一位古人，还有两行早已斑驳破损了的字补白。我走近细看，原来是元圣伊尹的画像，那两行字还能辨清，小篆体透着古老和沧桑，左为“做事必用心”，右为“最难是火候”。

我顿觉豁然开朗，忙转身问，这中堂哪儿来的?他吃惊地瞪着我，怯怯地回道，是，是我师…师父临死时，留…留给…给我的，咋…咋啦?

我一时无言可对，急慌忙跑到门外。仰天良久，直想狂吼，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作者简介

宋成树。笔名老鬼。河南虞城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国木兰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木兰传》《伊尹传》《天隙》《老河魂》《故道特工》及散文集《西街名流》《人.究竟怎么了》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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