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案与紫柏大师之死——憨山大师传【连载63】
万历三十一年，憨山五十八岁。这一年十一月，紫柏大师在北京遭诬陷下狱，正在中兴曹溪的憨山也受到牵连，于万历三十二年正月，重新回到雷州充军服刑。
1妖书案
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北京发生了著名的“妖书案”，所谓妖书，即《续忧危竑议》。这也是明史上一件大事，仍和争夺太子名份有密切关系，说来话长，今只略述如下：
万历十六年，山西按察使、学者吕坤编著了一本宣场历朝列女事迹的《闺范》，这是一本极正常的著作。当时，由翰林院修撰焦竑（弱侯）撰写了一篇序言。
此书刻印后流传极广，被太监带入宫廷，郑贵妃阅读后很感兴趣，对此书进行篡改加工，列女中加进十二个人，以汉朝明德皇后开篇，而郑贵妃自己居末，然后另加了一篇序文。由郑贵妃的伯父、兄弟等人负责刻印流通，改名《闺范图说》，于万历二十三年问世。
当时，万历皇帝未立太子，郑贵妃此举，意在为自己谋皇后之位，而为自己儿子常洵谋皇太子之位，用意很明显。所以，此书流通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万历二十六年，有人托名燕山朱东吉，为此书写了一篇跋文，标名为《忧危竑议》，揭露皇帝和贵妃的阴谋，并把矛头对准了原作者吕坤。此文出来以后，官场上一片哗然，纷纷上表弹劾已经罢官的吕坤，并且攻击郑贵妃有争夺储位的阴谋。
郑贵妃不服，找万历皇帝哭诉，要求惩治攻击他的官员，主要是“二衡”，即戴士衡，樊玉衡。万历皇帝于是将“二衡”治罪，发配广东的雷州廉州。樊玉衡，应该就是帮助憨山刻印《观楞伽经笔记》的樊友轩。
以上是“妖书案”的前奏。
郑贵妃画像
万历二十九年，万历皇帝不得已立皇长子常洛为太子，立郑贵妃所生的常洵为福王，久悬不决的册立太子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但万历皇帝和郑贵妃心思不明，仍留福王常洵住在北京，不让他到封地河南去。这样，皇太子的地位仍然不稳固。
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有人写出了几百字的《续忧危竑议》，一夜之间，在北京城到处散发。文中假托“郑福成”的口气揭露说，万历皇帝仍有更换太子的想法，并从大学士朱赓的姓名上做谐音的文章，说皇帝任命朱赓为大学士，用意在“朱更”。然后列举了九位文武大臣的名字，说他们是更换太子的支持者。宫中的主谋，则是郑贵妃。文中称这十人为“十乱”。最后，将首辅沈一贯也牵连在内，说沈一贯“为人阴贼”。篇末则署名“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掌河南道事四川道监察御史乔应甲书”。
这篇短文打击面很大，牵连到的官员纷纷上奏，请求辞官待罪，洗刷清白。万历皇帝十分震怒，要求东厂太监立即调察侦破，找出真正的造谣者。
真正的造谣者，因为事先周密策划，隐藏得较好，一直没有被抓出来。无辜的替罪羊，倒被抓了不少。而且，此案也成了朝中权贵打击对立面的最好借口和机会。
紫柏大师就是这样被牵连进去的。
《闺范图说》明代刻板
2“紫柏祸本”
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中，专章记载了紫柏大师遭祸的根由，篇名就是“紫柏祸本”，今略述如下：
紫柏在北京，最欣赏的两位官员是冯开之、于中甫。于中甫还是冯开之的门生。紫柏与这二人交往很密切。
另外，于中甫又是大学士沈鲤的门生，经常来往于沈鲤之门。而首辅大学士沈一贯，与沈鲤不和，势同水火，连带着，对沈鲤的门生于中甫等人也很反感。
紫柏的俗家弟子游医沈令誉，因为紫柏的关系，得以和于中甫等人交往。沈令誉这个人，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说大话，议论政治，哗众取宠，在当时有一些影响。
妖书案发生以后，沈一贯借机想整倒政敌沈鲤，诬陷说，妖书是沈一贯的门生郭正域写的，沈鲤是幕后指使，而游医沈令誉是案中的关键人物。
巡城御史康丕扬，逮捕沈令誉时，搜出许多书信，其中有紫柏的信，于是紫柏也被牵连进来。
在一封信中，紫柏议论宫廷内务，说：“慈圣太后欲建招提见处，而主上靳不与，安得云孝！”意思是，李太后想捐资盖座庙给我住，皇上吝惜钱财，不肯盖，这怎么能称得上孝顺呢！
这段犯忌的话让万历皇帝大为光火，下令严审紫柏。
紫柏大师的“三大负”，在当时是名言，人人都知道。入狱后，狱官一一讯问，紫柏直言不讳，一一回答落实。“三大负”中，续修《传灯录》是佛门内务，没有什么问题。反对矿税和为憨山申冤两条，都犯皇帝的忌讳。
而紫柏和万历皇帝，本来也有过融洽的交往。有一次，万历皇帝书写《金刚经》，不小心将汗珠子滴在经纸上，皇帝心里疑惑，认为应该换纸另写，就派人征求紫柏的意见。紫柏写了一首诗偈，回答皇帝：“御汗一滴，万世津梁，无穷法藏，从此放光。”万历皇帝很高兴，就放心地写了下去。这次紫柏犯罪入狱，皇帝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有整死紫柏的意思。而内阁首辅沈一贯，认为紫柏是对立面沈鲤一派的人，发狠心要置紫柏于死地。
有位姓曹的狱官，拍沈一贯的马屁，抓到紫柏之后，先拷打了三十杖。
紫柏是个性情刚烈的人，不愿意受辱，便决定圆寂，说：“世道已经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让侍者性田，烧水给他洗了澡，然后说：“我要走了，你出去后替我向江南各位护法的朋友告个别。”
性田大哭不已，紫柏斥责说：“你伺候了我二十年，听了许多佛法，怎么还这样恋恋不舍？”说完，盘腿一坐，念一偈道：
“一笑由来别有因，那知大块不染尘；从玆收拾娘生足，铁橛花开不待春。”
然后就断了气。
狱中有位犯官曹学程，原来是御史，因为向皇帝进谏而被捕，以前也是紫柏的弟子。这时听说紫柏要圆寂，赶过来告别。他赶来的时候，紫柏已经断了气。曹学程拍着紫柏的背说：“师父去得好！”
谁想，奇事发生了，死去的紫柏居然又睁开眼，对曹学程笑了笑，点头告别，然后又死了。当时是万历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紫柏终年六十一岁。遗体在狱中放了六天，颜色不改。出狱后暂时浮葬在慈慧寺外。第二天秋天，憨山的弟子德宗和一部分官员，将紫柏遗体起出，安奉在龛中，运送回南方，在径山寂照庵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