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列传（四）
研读《史记》，品味“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是中国史学和文学的一颗璀璨明珠。老黄为您讲述精彩的《史记》故事。三十世家、七十列传精彩异常，是我们所熟知历史的根源。初中课文就有东方朔的故事，看看褚少孙增补的《史记》中到底是怎么写的。请看《<史记>研读》第430章：
滑稽列传（四）
汉武帝时期有名齐国人叫做东方朔，他喜欢古代书籍传记，酷爱经术，游览诸子百家之书。东方朔初到长安时，到公车府中向汉武帝上书，一共用掉三千册木简。公车令派两人一起抬着他的木简上奏，累得满头大汗，勉强能抬动。汉武帝在宫中阅读东方朔的奏章，读到一处就作个记号，一直读了两个多月才读完。汉武帝下诏封东方朔为郎官，平时侍奉在旁侧。汉武帝多次召他一起说话，每次无不开怀大笑。
汉武帝经常下诏赏赐东方朔在跟前吃饭，每次吃完后，东方朔都是把剩下的肉揣到怀中带回，每次都弄脏了衣服。汉武帝多次赏赐他锦缎，他都肩扛手提着拿回家中。这些赏赐，东方朔都用来迎娶长安城中美丽的姑娘，经常一年后就舍弃，他的钱财主要用在这些女人身上。汉武帝身边的左右郎官都称呼东方朔为“狂人”。
汉武帝听说后，对大家说道：“如果东方朔做事没有这些荒唐行为，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比得上他呢！”
东方朔推荐了自己的儿子担任郎官，很快就升任为侍中谒者，经常奉命持节出使。有次东方朔在殿中行走，有名郎官对他说：“人家都说先生是名狂人。”
东方朔说：“像我东方朔这样的人，就是那些在朝廷间中隐居避世的人，古人则是隐居在深山老林中。”他经常坐在酒席上，酒酣耳热时则坐在地上歌唱：“陆沉于俗，避世于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是宦署的大门，门旁有匹铜马，所以称作“金马门”。
当时，正值汉武帝召集聚集博士先生们到皇宫中议论时政，他们一起诘难东方朔说：“苏秦、张仪偶然遇到了万乘之主，全都登上卿相之位，泽及后世。现在大夫您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作刻于竹帛，自以为海内无双，可以称得上博闻多智了。但您纵然全力尽忠侍奉当今皇帝，旷日持久，积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看来是您行为有不检点之处呢？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东方朔回答说：“这是都不是在座的先生们所能理解的。彼一时，此一时，怎么能同日而语呢！当年张仪、苏秦所处的时代，正是周室大坏时期，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擒获以兵，并称为十二国，很久没有决出雌雄。诸侯们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所以必须听从并重用士人执政，他们这才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现在的时代截然不同了。当今有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威振四夷，连四海之外以为席，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如运之掌中。贤者和不肖，凭什么来辨别呢？当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忠尽力，奔走游说，这些人就像辐条向着车辆聚集，根本无法计数。大家全都仰慕道义，却仍然不免有人困于衣食，有的连进身朝廷的门户都找不到。就是那张仪、苏秦和我同生在当今时代，也不能做到掌故样的小官，怎么敢奢望做到经常侍奉皇帝的郎官呢！古书上说：‘天下没有灾害，虽然出现了圣人，也无法施展才华；上下和同，虽然有了贤者，也没有空间立功。’所以事情时异则事异。虽然是这样，又怎能不务求修身呢？《诗经》中说：‘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如果能坚持修身不懈，怎么用担心不会荣耀！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遇到了周文王才得行其说，最后受封于齐国，七百年而不断绝。这就是士人之所以日夜孜孜不倦，修学行道，不敢停止的原因。现在世上的隐士，纵然一时得不到任用，却孑然独立，巍然独处，远看许由，近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却缺朋少友，这本来就是世间常态。先生们有什么可怀疑我的呢！”于是博士先生们全都默然无语，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建章宫后面的双重栏杆中有异物出现，形状很像麋鹿。消息传到宫中，汉武帝亲自前往察看，他问左右群臣熟悉事物精通经术的人，没有一个人了解，汉武帝诏令东方朔前来观看。东方朔说：“臣我知道这事，希望陛下赏赐美酒粱饭犒赏大臣后，我才肯说出。”汉武帝说：“可以。”
吃过酒饭后，东方朔又提要求说：“某处有块公田、鱼池和苇塘好几顷，臣希望陛下赏赐给我，我才说出。”汉武帝说：“可以。”
东方朔这才说道：“这是个叫驺牙的动物。如果远方有前来投降的人，驺牙便先期出现。它的牙齿前后一样大，大小相等并且没有大牙，所以才叫做驺牙。”后来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果然匈奴混邪王带领十多万人前来归降汉朝，汉武帝于是又赏赐给东方朔很多钱财。
东方朔年老了，他在临死时，派人捎话劝谏汉武帝说：“《诗经》中说：‘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希望陛下远离巧佞奸猾徒，拒绝听信谗言。”汉武帝问：“现在我看这东方朔，怎么开始说善言了？”汉武帝感觉很奇怪。
过了不久，东方朔果然病死了。古书上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月13日（古历庚子年十二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