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艾雄超:抹不去的家园

抹不去的家园

作者:艾雄超

  春节回故乡,下车后已是黄昏。我不由自主地朝记忆中村庄走去,犹如一颗遗失多年的铁屑,被无形的磁力吸引。梦游一般,我迷失在冬天的原野,寒冷干燥的风不停地在耳畔呓语。一番辗转,猛然想起曾经熟悉的村庄已经不复存在,温暖的家园已经沦为冰凉的旷野,我不觉黯然神伤。

  第二天一早,终于寻找到自己生活过十余年院落的旧址,它静静地隐藏在一片青青的麦苗下寂然无声,任时光世事湮没。忽然有一种欲哭的冲动,“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我找到水井的位置,那块巨大的混泥土石板依旧然默默无言,一大半埋在泥土里。当年,我们几个兄弟花了很大的气力把它从大老远的地方移来。女人们洗衣时把它当成搓板,洗菜时把它当成案板。水井就成了舆情活动中心,东家长,西家短,各种信息在此交流传播,各种情绪在此酝酿宣泄,演绎许多悲欢离合的剧情。

  我坐在石板上,想起当年打水井的情形。那是1980年代初期,我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浑身是劲,几个兄弟花一上午的时间,累得大汗淋漓,才打出来的。

  水井旁边有一口小小的池塘,洗菜洗衣洗杂物的废水都流入池塘,一年四季从不干涸。乡亲们浇菜园时,挑来粪桶,就从这口池塘舀水。倘若夏天下雨,池塘就会漫塘,雨水四溢。曾几何时,几只青蛙成了不速之客,成天呱呱唱过不歇,我们常常陪伴着美妙的歌声入眠。那蛙鸣,成为记忆中最美的乡音,滋润无数个因思家而难眠长夜。

  池塘旁边是一片树林,树下长满不知名的野草,开满五彩缤纷的野花,是鸡们的乐园。小时候,家里母鸡每年都要孵一窝毛茸茸小鸡。我们常常看到母鸡带着鸡娃们在乐园里觅食游玩,她们叽叽喳喳,在草丛里穿来穿去。吃饱了,玩累了,鸡娃就跳到妈妈的背上,或者蜷缩在妈妈的翅膀下打盹。

  不知不觉,小鸡们长大了,变成朝气勃勃帅小伙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它们结伴到村头觅食,侵入邻家的菜园。这家菜园的主人轰赶几次后,就在菜园里撒下拌有农药的麦子。终于有一天,我家十几只正值青春妙龄的鸡们纷纷倒下,中毒而亡。鸡尸枕藉的惨景,成为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伤痛。

  母亲舍不得扔掉,忍住悲痛,将鸡们洗净,炖了一大锅鸡汤。浓郁的香味弥漫着半个村子,但怎么也冲淡不了全家人悲伤。这样的鸡殇几乎每年上演,以至于看到小鸡们活蹦乱跳时,一眼就看到它们令人唏嘘的结局。尽管如此,我们家还是每年照样孵养小鸡不辍。

  猪圈也在池塘边上。砌猪圈的土坯是父亲带着我们一块块做成的。春日里,父亲在树林的空地上刨挖了一块地,倒入几桶水,我们赤脚跳进去使劲踏着,也不怕硌脚,一直将泥巴踩熟,再制成砖坯晒在太阳底下。那是家穷,买不起瓦,就在猪圈上盖上厚厚的麦草。每年收割小麦,脱粒完毕,父亲挑选出最好麦草。将猪圈上旧草扒去,换上散发着麦香新麦草。那几天,猪们格外高兴,成天哼哼唧唧,幸福得令我们嫉妒。铁打的猪圈流水的猪,猪每年都会推陈出新,而猪圈总会在短暂的寂寞之后,迎来新的主人。

  我喜欢养猪,家里的猪食全包在我的身上。记得上小学时,我的家庭作业最主要就是割猪草,剁猪菜,喂猪食。因为剁猪菜认真,从不敷衍,家里的木盆被我剁穿,遭到母亲痛骂。

  紧挨着猪圈长着一颗高大的构树,儿时的乐事之一就是爬到构树上玩耍。构树枝特别柔软,富有弹性。我们曾在构树上搭了一个窝棚,大伙挤在里面谈天说地,成了欢乐窝。构树树冠很大,夏天能为半个院子遮阴。树阴之下,则是我们疯打疯闹的乐园。

  构树的叶子很大,有锯齿似的边,叶面上有细刺般的茸毛,清洗污垢最有效,锅碗瓢盆,水垢油渍,一擦就净,绿色环保,深得我们喜爱。

  构树用刀剁一下,会流出白而黏的浆,味甘,故而招虫。总能见到树干上虫洞和虫屎。夏天雨后,能见到一朵朵肥大的褐色木耳爬满树洞周围,拔下来,成为盘中的尤物。可惜,一个风雨之夜,这棵高大的构树轰然倒毙。

  没有构树的庇护,猪圈也随之坍塌,只得易址另建。

  1980年代末,我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去省城上学,之后到异乡谋生。不久父亲病故,二哥也搬离,易址傍依公路建新屋,母亲随二哥居住,老屋随场院易主。逢年过节偶尔回去瞧瞧,日趋衰败。父亲历经艰辛盖起房屋摇摇欲坠,苦心经营的院落破落荒芜。

  而这一切,随着村子的消失,皆已经烟消云散。父母的坟茔在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不知他们的灵魂是否还能找到曾经付出一辈子心血的院落。

  在我心里,消失的只是曾经的村落,永远不能抹去的则是记忆中温馨的家园。

- 关于作者 -

艾雄超,安陆人,居襄阳,有诗文百余篇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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