淖毛湖的胡杨
去伊吾淖毛湖之前,袁总曾期望我整理一点关于胡杨的素材,以充实胡杨林展馆的多媒体元素,而我那一时期的心境却浮躁而惶惑,生活的波澜让人无法聚集精神,走马观花阅读一些胡杨林的画册,旅游解说词,搜读了一些图文并茂的花样网文,总算渐渐了解了胡杨的历史和生存环境,了解了胡杨的形态和基本特征,知道胡杨至少在6500万年前第三纪的地中海就已存在;知道胡杨又名叫胡桐,因叶子的变异也被称之为异叶杨;胡杨能适应恶劣的气候环境,在我国的新疆、内蒙和甘肃等地都有分布,有着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坚韧与顽强。
胡杨通过落种、分孽、萌芽三种方式繁殖,在荒漠、半荒漠地带,其生态环境极其严酷。被维吾尔人称之为“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由于它能任凭沙暴肆虐,任凭干旱和盐碱的侵蚀,以及严寒和酷暑的打击而顽强生存,又被人们称为“沙漠英雄树”。
坐在古城沙井村数十层高写字楼里,我一次次把目光从屏幕上的金黄一片投向窗外的楼厦从林,无数人也许同我一样,都在这样的楼厦从林里期冀着胡杨,期冀着诗和远方,那朝霞下的林莽,落日下的金黄,那一望无际的苍茫,和雪域蓝天下的牛羊,都像一副桌面背景,像一副蚀在心头的菲林,宁静而牵肠,但我却没有写出些什么关于胡杨的诗意,胡杨的神奇一直停留在一个悠远的传说,网络里描写胡杨的文章实在太多,从胡杨的形态,胡杨的历史,胡杨的传说,胡杨的生长特性到对胡杨精神的赞美……我无才超越,无力升华,更怕在人云亦云中闹出笑话,怕自己的浅薄辱没了胡杨这一传奇色彩的物种,却无法抛弃心底对胡杨的激情和憧憬。
胡杨究竟有多繁华?我想到了小鸟天堂的古榕;胡杨到底有多苍劲?我想到了南郭寺门前的古松?胡杨林有多广阔?我想到了兴安岭的葱郁林莽;我遐想着碧绿的胡杨盛夏,想象着金秋银杏林般的胡杨意象。
“不去看胡杨,你怎么知道秋天有多么壮美”;
“三千年的等待,只为了遇见最美的你”;
“这一生,必须要去看一次胡杨林!看那层林尽染,漫延天际”;
这一生,必需有一次像投身奋不顾身的爱情般的旅行,去感受胡杨的生命,品味生的力量与顽强”。
出发在金秋的九月,在古城未褪的燥热中踏上西去的清爽,列车悠然西行,从关中腹地攀上陇中黄土塬、自汾湟谷地直穿河西走廊,愈向西,植被愈稀,山愈苍茫,而雪山戈壁间,间或间不间断的绿洲繁华星星点点,多少的岁月烽火就在这串珠般的绿洲上树写了历史,多少凡如蝼蚁的人类,在历史夹缝里用血色涂抹着乡土,创造了星火斑斓的文明,陶铸了世界的辉煌。
伊吾胡杨林位于伊吾县淖毛湖镇区东10公里处,是中国境内分布较为集中的胡杨林,也是世界仅存的三大胡杨林 (塔里木河流域胡杨、伊吾胡杨、内蒙古额济纳旗胡杨) 之一,其面积达47.6万亩,东端与中蒙边界相连,中间有雅丹地貌,林区内有沙漠化地貌,南北有大片戈壁沙滩,是世界三大胡杨林中年代最古老、面积最集中、造型最奇特的原始胡杨林,景区在打造上从百年胡杨到三千年区、六千年区、九千年区,一区一特色,这些简单的说明文字也早就烂熟在我的心底。
从哈密到淖毛湖,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总需要五六个小时的行程,在山与山间,在戈壁滩涂,你领略到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内陆的自然美,不同姿态不同色泽的群山,有的层峦叠翠,有的白雪罩顶,有赤、有青、有黄,清清的溪流,舒缓绵延的草坡与自由散漫的牛羊,木垒、楼房与蓝蓝的天,相衫相映,相得益彰,路途并不平坦,却处处云舒云卷,变幻着诗意的底色,丰富着秋在塞外的缤纷,与之相比,淖毛湖的胡杨,却突然间让人感觉到凄清荒凉。
淖毛湖胡杨林景区管理中心的外观是盘枝错节的胡杨老人,以巨臂环拥着胡杨广场,巨大的塑像背藏着管理中心、胡杨酒店和胡杨展馆,以及与之配套的航空中心和商区,穿过塑像下的游客中心,就是47万亩的胡杨林,47万亩的胡杨林里经年鲜见一场雨,却三天两头的刮着大风,那呼啸不至的西北风,常吹得尘埃飞扬,荒滩如洗,烈烈的西北风一旦吹起就经久不息,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萧瑟,联想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凄惶。
2017年九月下旬的淖毛湖还不是很冷,午后的阳光柔柔地包容着胡杨林景区的一方戈壁,大大小小的胡杨树稀疏的分布在滩涂上,每一棵胡杨树间都有着几丈甚至十数丈的距离,点缀其间的除了芦草,还有并不丰茂的梭梭和泡泡刺,我是凑工旅的闲隙踩着单车冲进景区的,走马观花的一路踏向东北方,心底里涌起的却是一层又一层淡淡的失望,景区还缺乏匠心的营造,胡杨也并不茂密,并不高大笔挺,可以看到胡杨伤,胡杨泪,却找不到一株笔直,一株高大,一树葱郁,所有的胡杨都不挺拔,都弯曲而苍桑,甚至头颅都朝着一个方向,像一位位负重的老人,一声求救的呐喊,一面风蚀的旗幡。胡杨叶子总一面稀疏一面稠密,甚至是一面生一面死,许多树上的叶子甚至稀疏可数,断枝残枝无处不在,数十里的柏油路面,半天里见不到一个游人,没有野兔,没有飞鸟,甚至看不到蚂蚁,斜穿所谓的三千年胡杨景区,直抵九千年的胡杨冢,一片片的胡杨尸骨突兀而透着凄凉,砂砾间的树桩,曾被许多文人骚客臆想赋于动物与人的意象,或美名舞女,或命名为武士或白象,而我却并不觉得这就是诗意和远方,这里有木垒的遗迹,有胡杨木栏栅和堆积的旧木方,在一片萧瑟中,面对那些标榜千年的胡杨,却找不到楼兰遗址上可做独木舟的胡杨,找不到想象中可用做伊吾保卫战藏身的树洞,树叶依然青郁,甚至是那种带着靛蓝的深青,是树叶上一个个生硬的泡点,本以为是虫卵,却让人切实感受到了胡杨碱的生疼,对于一个孤独的行者,所感知到除了苍茫苍凉和苍桑,更多是失意的怅惘。
淖毛湖的湖我并没有真的看见,淖毛湖的秋天也并不如诗如画,即使在这种算得风平浪静的日子,午后的微风也远比内陆强劲,四季不变风向的西北风一如既往的舐舔着戈壁,四十七万多亩的胡杨林在正午时分顺着风势保持了一种自然的恬静,稀疏而有致地罗列,填充着视野的空白,营造着绿色的壁垒,我觉得有些温热,有些汗意,却在返回的路上一下子感受到了风的力量,单车变得越来越重,腿肚子越来越酸软无力,走走,骑骑,甚至一度失却方向,不得不站在小沙丘的顶尖瞭望,西北的阿勒泰山寸草不生,东南天山的皑皑积雪却历历在目,不远处化工厂的浓烟枭枭升腾,人类文明的挤占已近在眼前,但长长的路走起来却越走越远,拿出手机,立德地图上找不到应有的标注,百度也没有,甚至连通讯信号也微乎其微,这时候旅游已不再浪漫,又累又渴,直觉得所有的美好都成为谎言。
国庆节也是淖毛湖的胡杨节,景区为丰富节日开设了许多商业配套服务,并请了专业的文化传媒来营造气氛,然节庆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浓烈,天公还算做美,烈烈的西风缓停了两日,游客也比平常多了许多,然胡杨叶子却还并没有完全变黄,胡杨的懈怠让人们向往的胡杨意景大打折扣,然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都走了,六七级的大风又呼啸而来,经久不息,游客走了,商贩也撤了,短短三五日节会结束,孤寂重陷胡杨林,但在那个节后的早晨,我却突然间发现,胡杨的叶子黄了,透过早晨的阳光,从博物馆三楼的窗口望窗外,黄了,漫山黄遍层林尽染的诗意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喷薄而出,这时候你已看不到枯树断枝,看不到灰色的砂砾与漆黑的树身,你看到的全是金黄,太阳光镀在胡杨林里,掀起波光,那金黄色的浪,一波波在望不到尽头的谷地上翻滚、荡漾,你走下楼,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迎着有些清冷的风迈向绚丽,却突然间发现,那些金黄并不浓郁,稀稀落落许多已成了干叶,更有许多的已在风里调落,在低洼处积起一堆堆松散的叶浪,一阵风卷来,那漫天如蝶的飘叶,就更让你感慨于生命诗意的悲壮是那般的短暂。
胡杨之美是真实存在的,却是在这样的季节,在雪落之前的烈烈风中,直让人想起那些笑对死亡的烈士,那些从容面对窘境的朴实农人,那些顽石上的松柏。
在淖毛湖打工年的甘肃人老常说:“胡杨林并没啥好看的,最好看的就是落叶前的那几天和落雪后的天晴”,这说法应是精确的,大众的审美是共通的,胡杨的魅力是生死交际的色彩,是雪霜挂枝的洁白,而这些与春天无关,与花季无关,就实在让人感到悲凉,直让我联想到至某山区双联时看到的一位被半囚禁的傻子的笑,那笑容让人心碎,让人汗颜,而在这个丰裕的世界里,恰有无数的生命,他们生长在逆境中,一世忧伤,却依然被做为标本宣扬。他们有一些还能坚守生命的团队,就诸如骆驼,大象;而有一些却终于被人和自然所灭绝,像澳洲袋狼、中国犀牛般终成为悠远的传说。
2017年11月16日于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