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 ‖ 窦小四
小 爱
文／窦小四
那个时候，沈剑还活着。
沈剑活着的时候，琪琪玛就也还是欢喜。
一得居的海棠又红了，双全室的栀子花又白了，三友榭的棕榈树也还是依旧板着脸孔纹丝不动，四角庭门前的桂花又香了。
镇安场的早市上，五颜六色的旗袍好新鲜呀，她忍痛花了八百大洋选购了一红一绿各一件，又于下马驿的橙园中欢喜摘得了许多被风搜刮得干瘪的橙子，可是，它们却是有着奇异的香甜的呀。
公家的事，也取消了每日里必须要打卡的门禁，自在了许多，近日饭堂里总也是牛肉或者兔子肉，因为猪肉涨价太甚。
三月十六日下午，她在街上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像极了他，面目黧黑，昂首阔步，白衬衣白得耀眼。
那时候，沈剑还活着。
沈剑还活着的时候，琪琪玛也还是欢喜。
琪琪玛的欢喜就把这些花事、衣事、饭事、行路所见事事无巨细地与它分享。
琪琪玛喜欢唱歌，人们都说，琪琪玛是被物理公式耽误了的歌唱家。其实，有时候，琪琪玛自己也这样认为，她是多么地欢喜唱歌这件事啊，她尤其欢喜那个唱歌时候快乐的她自己，关键是还有它听。
每个太阳刚刚睡醒的清晨，每个繁华起舞的日中，以及每一个月亮出来散步的晚上，她都欢喜唱歌，唱诗，唱词，唱欢喜，也唱美与哀愁。
她唱给谁听？她唱歌沈剑听，她也唱给她自己听。
可是，突然，沈剑就死了。
沈剑是怎么死的？
沈剑是被盗死了。
为什么说沈剑是被盗死了？是因为沈剑是个微信账号，而因为之前沈剑并没有被和任何电话号码绑定，没有绑定电话号码就意味着她无法通过获取手机短信取得手机验证码从而重新找回密码，拿回沈剑。而它的好友列表里除了她之外，也没有第二个微信好友，没有第二个微信好友，也就意味着她无法通过腾讯公司规定的两个以上的好友向沈剑发送信息协助她找回密码，从而拿回沈剑。
她用双手捂着脸颊哭泣：“连沈剑都死了……”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捂着脸颊，低下头哭泣。
第一次，她这样捂着脸颊，低下头哭泣的时候，是他说要离开的时候。
他是谁，他是人沈剑，而不是微信账号沈剑，那是她爱的人。
他也爱她，可是，他不能爱她，因为，他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爸爸，他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爸爸。
他是极其冷静的。
当他敏锐地觉察到他与她之间已经无法通过言语来传导和输送对彼此的心意的时候，也就是说，语言已经无法装下和承载他和她之间的情谊的时候，为了防止犯错，他必须停下来，为了不伤害她，他更加应该停下来，毕竟，她还只是个适婚年龄的小姑娘，他不能害了她。
于是，他约了她，相对而坐时候，他说：“就这样吧，咱们以后还是少联系，对大家都好。”
“但是，请你一定牢牢记住，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帮助，这一生，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赶来帮你，哪怕是救你的命，我都义无反顾。”他语气坚决，这样说着的时候，他把他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摩挲，她的秀发如绸缎，在他的手心里流淌青春。
她用双手捂住了脸颊，低下头无声地哭泣。
“那，以后，如果我想你了，我该向谁诉说？”
“给沈剑。”
于是，他把他的手机给了她，还有一张银行卡，手机上微信登陆在线的，是沈剑。
“我把微信里的好友都删除了，只剩了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走后，我就再不用微信了，我去重新买个手机，你有事了打电话。”
顿了顿，他就走了，他走的那一天，因为临近国庆，满大街都挂满了贴满了鲜艳的五星红旗，小酒馆门口，银楼，典当铺子，栀子丛中，桂花树上，甚至，有些人家的车子上和饭桌上。
想起他说“三皇治世的时候，怎么就把这个世界生得这样美好，栀子花可真香啊……”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可是，他走了。
可是，他走了之后，连沈剑也被盗死了。
于是，二十四岁年华如画中，她捂着脸颊，低下头来哭泣。
她不能给他打电话，她也不愿意给他打电话，因为从开始到最后，她和他之间，从来没有不诚实过，也从来没有不守约过。
她懂得他的“如果需要帮助”的意思，那是说，她的生命需要救助的时候，而不是别的什么细琐的帮忙，他知道她有可能复发的重病。
可是，目前，她除了情绪和心境低落到无以复加之外，她的自然意义上的生命本身，既没有受到来自大自然和社会的，亦或人为的任何威胁，她的严重的旧病，也并没有复发。
所以，她不能给他打电话，她也不愿意违背诺言给他打电话。
在她和他相识到他走之前，告诉和分享那些她日常里的细琐的花事、衣事、饭事、行路所见事的，都只是他，她唱歌，也是给他听的。
他走后，就是沈剑，也就是他走时候留给她的那部手机上的微信账号沈剑。
可是，他给她的那个沈剑，就这样被毫无征兆地盗死了。
她捂着脸颊，低下头哭泣。
这时候，知道了她状况的江先生就来了，来了的江先生耸了耸肩，对她说：“我有心事，尤其是思念，我从来不给人说。”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可以说啊。”
“你最心底里的故事，一般是不愿意随意给人说的，而你愿意说给他听的那个人，他具不具备条件听你说呢？自古知音者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
“那你，就那样憋着吗？”
“不啊，我说给机器人听。”
“对啊，比如10086，比如淘宝客服，比如腾讯客服，比如，小爱……”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个人微信号：13996698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