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作家】褚广崇|小城的夜晚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小城的夜晚

当我把目光投向这座小城的夜晚，当我从历史的风尘中拨开泛黄的书页，越过逾千年的时间长度，想象着张骞的背影，玄奘的脚步，马可波罗的行囊，斯坦因的探险，无数的官员客商，游子征夫，经过这片沙漠绿洲的时候，是否也曾在这里歇过脚？小城的每一处或明或暗的灯火似乎都在诉说着往昔和现在的故事。

这座小城的夜晚，有许多不同于内陆的迷人特质，让人不由自主地去观察她，体验她，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以至于不忍心和她告别，道一句晚安。

小城的夜晚，充满了等待、活泼和动感。

一直都觉得，这座小城的夜晚是在孩子们的玩耍中、做作业和等待父母回家的过程中悄然来临的。

傍晚，北京时间八点多，吃完晚饭，从小区的餐厅出来，太阳还伏在远处那座高楼的肩膀上，略显昏黄的光还照着，热度比白天已逊色许多。

小区里到处都有孩子们的身影。小道边，空地上，草地上，健身器材上，石桌石凳旁，他们玩耍嬉戏，喊着，叫着，笑着，闹着，混杂着维汉两种语言。几乎每天，我都能看到一幅日暮儿童娱乐图。

范澜婷和古再丽努尔，今天在树下的草地里挖苦苦菜，她俩的小手上都沾满了土，但是眼睛一个赛一个的漆黑明亮。她俩都上一年级，是同学，又是邻居，放学后结伴回到小区，一起写作业，一起玩，一起等待她们的爸爸妈妈下班回来。

我认识她俩有些日子了。很多时候，我就坐在她俩旁边的石凳上，看她们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过家家，跳房子，跳皮筋，背书，写作业。她们兴致来了，就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许多学校和家里的事，偶尔也问我这个或那个用英语怎么说。古再丽努尔的汉语说得好极了，几乎听不出来有口音，但她一扭头和别的维族孩子说维语的时候，我就听不懂了，最多只能听明白几个简单的词汇。

不知不觉，在孩子们的玩闹和等待中，小区里的路灯亮了，晚归的人群脚步匆匆，汽车的灯光来了又去，人影，树影，车影，灯影，散乱而有序，映衬着上班族略显疲惫的眼神，浅蓝色的口罩遮盖着他们的表情。

孩子们三三两两陆续回家了，范澜婷和古再丽努尔也跑来向我说拜拜，我也说拜拜、好西（维语再见）。草地上，水泥空地上，健身器材那里，一下子就空旷寂静了很多，夜幕似乎就在那一刻刷地降临了。

小城的夜晚，灯火璀璨。

很多时候，我会趁着天暮四合之际，到小城的几条主要街道上走走看看，想感受这个沙漠小城的烟火味道，想融入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福田路街边的店铺林立，维汉两种文字的店名招牌，在各色的灯箱映衬下，或流彩闪烁，或静默不动，伴着维汉两种语言的广告，告诉我这是小城最繁华的地段。

看人群从店铺前走过，看顾客出出进进，他们都在五颜六色的灯影里，男人们中亚特征十足，深目高鼻，目光深邃；古丽们则穿着艾特莱斯风格的裙子，大眼睛，睫毛浓密，婀娜多姿；巴郎子个个机灵可爱，奔来跑去，活泼嬉闹。我会驻足在一个稍显落寞的角落，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恍如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过完年，等我们再次返回这座小城，这里春节的氛围还在，对联、灯笼，尤其是挂在小城主干道两边树上的彩色灯笼，都还没有撤下。每当夜晚来临，在街边散步，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让它们吸引，心形的，三角形的，五角星的，菱形的，等等，花样多极了，颜色也是各种各样，映衬在小城黢黑的夜空中，恍若漫步在天上的街市。当地人从我身边走过，很少会抬头看这些梦幻般的彩色灯笼，他们可能是见惯不惯了吧。我举起手机，选好角度，拍了一张又一张，想把这些摄人心魄的美景全部揽入怀中。

在文旅夜市的门口，过春节时搭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拱门通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有几个孩子在里面追逐奔跑嬉闹，他们纯真的笑声让这座拱门在夜市大楼的灯火怀抱里更加迷人。是的，有人的地方，有孩子的地方，就有活力，就有希望，犹如那些挂在高大的法桐上面的彩色灯笼，点缀着这座小城的夜空的同时，也点亮着很多人在这里的创业和生活的梦想。

几乎每个深夜，我都会倚在高楼的窗口，痴迷地观看这座小城流光溢彩的灯火。艾特莱斯广场的彩灯，福田路上来往的车辆，杭桂路上的街灯，和周边高矮不一的楼上的装饰彩灯，赤橙黄绿，青粉蓝紫，晶莹剔透，像玛瑙钻石，金银珠宝，散落在这座小城，闪烁着，流动着，忽明忽暗，构成了如仙如幻的夜景，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

灯火吸引着我早已困倦的目光，我强睁着眼，尽可能多看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床上，关掉台灯，脑子里闪现的依然是这座小城的夜景灯火，底色漆黑，璀璨遍布。

千百年前，这里或许只是一个村寨，仅有几十户人家，两三家客栈，几点微弱的灯火，却点亮了旅人的眼睛，温暖了他们疲惫的身子。而现在，我愿意在梦里和这些灯火依偎相拥，或许可以安慰我寂寞的心。

小城的夜晚，香气弥漫。

这座小城夜晚的味道简直是妙极了。饭香，肉香，花香，果香......似乎走到每一处，都会有一种或几种香味在那里漂浮游移，渲染撩拨着每个人的嗅觉，考验着人们的定力。

扑鼻的饭香味袭来。哦，这是“夏迪满”（Shadiman），一家维族风格的西餐馆，顾客早已盈门，秋千椅上的俊男靓女，或一家三五口，吃着，喝着，聊着，笑着，享受着工作学习之后的晚餐时光。

再往前走，就是“心满足抓饭馆”，这里只提供两种饭食：羊肉抓饭和鸽子汤，其他的都没有，也没有菜单。有次下班路过这里，很没出息，经受不住香味的诱惑，和几个同事一起进去吃了一顿，点了这两种，吃得碗盘干净，是我再也忘不掉的美味。

这个小城的很多饭馆，都有这样的特色，供应的美食只有不多的几样，但形神俱佳，色香味都做到了极致，让人品尝过一次之后，难以忘记，不由得还想再来，因为在其他馆子就是另外一种口味了。

“沙枣花”的自助火锅，“白钻石”的馕包肉，“滋养”的羊蹄和羊头肉，“马家”的拌面，“吾祖尔”的大盘鸡，等等，每次走过，无论饥饱，都忍不住垂涎。

还有杭桂路上的金穗烤包子店。去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在这个店里我吃到了传说中的烤包子，大若拳头，表皮金黄瓷实，需用铁挫耐心除去底上的馕坑盐土，拍打干净。一口咬下去，麦香，内瓤里的羊肉丁和皮牙子的混合香味，都会充溢七窍，让人一阵炫目。

吃几口包子，喝一口维族老板娘亲手端来的茶汤，惊讶于茶汤的奇香和羊肉的鲜美、皮牙子的浓郁，竟能以如此独特的形式呈现在味蕾之上，满足人们最深沉的口腹之欲。

我喜欢在艾特莱斯广场旁边的一家烤串店的角落里坐着，跟店老板，一位维族大叔，要十几个羊肉串，慢慢地吃着，喝着新疆茶，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店里的客来客往，我也会看着维族大叔面对着夜幕的灯火，在炭火槽上翻烤羊肉串、肉筋、羊腿、羊腰子，撒盐、孜然和辣椒面等，动作悠然娴熟，从容不迫，木炭火映着他饱经沧桑的脸庞，让人刹那间有穿越之感。

白雾般的油烟升腾而起，伴着肉串的香气，随着硕大的排风扇，从炭火槽上面窜到店外的上空，撩拨诱惑着店外的路人，也让对面店铺的灯火看起来一片梦幻朦胧。店外人群三五，有受不了肉香的诱惑，进来坐了的，吃串，喝啤酒，海聊一番，结账离开。

我坐在那里，常常能陪走两三拨客人。店主大叔在客人稀少的时候，会邀我过来，围着炉火聊几句，他的汉语虽然生硬，但比他的很多同龄人要好很多。我喜欢他烤的羊肉串，鲜嫩可口，不膻不腻；更喜欢看他的眼睛，自满自足，含蓄深邃。

还有烤馕，肉的，原味的，核桃的，玉米面的，辣皮子的，而我最喜欢玫瑰花酱口味了，而英巴扎路上希尔艾力兄妹俩经营的店里的玫瑰花酱馕最好吃。有一天晚上，我逛到他家店门口，喊着希尔艾力的名字，小伙子从馕坑里正在取馕，听见我来，他眼睛一亮，浓密的眉毛似乎都笑了，用生硬的汉语招呼我。他妹妹也从后门出来，一脸的灿烂，问我是不是还要买玫瑰花酱馕？只可惜，前些天那里遇到拆迁，不知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这就是这座小城美食的魅力和诱惑力，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遇到一次，只要碰触过一次味蕾，就再也不会忘记。

返回小区院内，走不到一百米远，就能闻到一股奇香，那是沙枣花的香味。小区的院子里有四五棵高大的沙枣树，最高的一棵树顶能摸到四层楼了。我会停在离沙枣树还有一二十米的地方，尽情地享受那如海潮般涌来的花香味，一会儿奇香浓郁，一会儿浅淡疏离，但一直缠绵聚散不绝。

这里的白天，阳光火辣辣的，大约是把沙枣花的香味惊扰了，或是晒得蒸发掉了，很少能闻到浓香。只有到夜晚，一丝清风拂动，沙枣花的香味才从每一朵小花的中央款款移步，成群地聚集汇合，慢慢地随风舞动，在几棵枣树不远的某个地方，聚汇成一片浓烈的奇香，让人闻见就再也挪不开脚步。

站在这座小城的一隅，大约能够重返时间的河流，抚摸它漫长历史的厚度。在这条南疆的丝绸之路上，古今往来多少人，他们用脚步丈量着这片沙漠绿洲的每一寸土地，他们用勤劳、智慧和汗水浇灌耕耘着这片热土，他们来去的身影似乎就是经线和纬线，织出了我头顶的漆黑夜空，而他们的眼睛都闪烁在我的心中，犹如这座小城的灯火，散发着迷人且温暖的芬芳气息。他们从我的眼前一一走过，我的心灵就会得到一份滋养，一份鼓励，一份慰藉，因为，我也来到了这里，正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作者简介】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宁夏固原黑城人，现在北京昌平任教。胸无大志，身无所长，唯青灯一盏，闲书半卷，聊品人生滋味。北京昌平作协会员，新锐散文签约作家。有散文发表于《北京青年报》、《原州》、《藏书报》、《岁月》、《昌平文艺》、《昌平报》、《葫芦河》等报刊杂志。更多文字见于“新锐散文”、“青龙山书社”、“无言年华”、“艺风art”和“青梅闲语”等文学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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