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品|陳小平:沾滿陽光的畫布——淺評步釗的詩歌

沾滿陽光的畫布

——淺評步釗的詩歌

■文/陳小平

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蔭星星點點地灑在我的臉上、肩上、手上、腿上、腳趾頭上……這是我讀步釗詩的最大感受。他的每一首詩都像沾滿陽光的畫布,是他心情、狀態、意識的真實流露,自然而又溫暖。

步釗對“陽光”有著特殊的審美傾向,在這十首詩歌中,與“陽光”有關的意象就用了九處之多。我想,這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對生活的激情。“你發現了嗎?火紅的五月催生著一株叫做夢想的植物茁壯成長”,很多人把出生在六零年代且成熟於八零年代的人稱為理想主義的一代,我很同意這種觀點。因為我和步釗一樣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火紅”的“夢想”“從我們積雪的面孔出發 /一瞬間就鋪滿了所有的道路和詩句 /讓人類永遠無法擺脫命定的光明”。當時的社會環境使得我們思想的天空透明純淨。我們追尋理想與浪漫,我們喜愛古典與傳統,內心深處還縈繞著濃濃的英雄情結。詩人自己也稱“那是春天”,“那是最好的年代”。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些情緒慢慢地沉澱在時間的枯枝裡。然而,在讀步釗的詩作的時候,似乎輕而易舉的,我的那種情緒就被喚起。

步釗“沾滿陽光”的筆,很擅於運用一組意義相反、對比鮮明的詞語在詩歌的畫布上描形,以此充分擴展作品的張力,引發讀者的思考和閱讀興趣。“清寒中的熱望”、“所有的熱情最終都歸於寂靜”、“最後就只剩下溫暖和疼痛了”、“一個黯淡的名字  被意外的雷電照亮”、“誰能告訴我這是毀滅還是美麗”、“是完成還是破碎”;甚至於他在寫“錚錚鐵骨的群山”時,用到了貶義詞“惡毒”來形容,之後又緊接著讚頌它“銘記著我們所有的勞動,飽含感激與忠貞”。他的這種表達方式可謂是獨樹一幟。有意思的是,這樣表達並沒有降低作品的自由度,反而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激情和浪漫。

靈魂的形式,花兒純潔的軀體

它們竟然多麼沉著,多麼冷靜

尖銳地走在陽光下

那個愛花的人  愛情的獵手

空懷著與生俱來的夢想和傷痛

饑餓的目光比一切寒冷都要輕

比一切泥土和石頭之上的外形

都要純粹  樸實  象光的來源

……

月亮和愛情依舊會在塵世中升起

一切那麼完美,又多麼簡單!

——《正午》

步釗的詩總有一種樸素的浪漫。一方面,他的選材來自於生活,既有“泥土和石頭”,也有“在岸上放牛”的“我”和“在河邊洗衣裳”的“你”,不僅純粹樸實而且典型可感;另一方面,在表現情感上又具有一種浪漫主義色彩,讓人可以看到“風吹動你頭頂的片片桃花迷惑著我的眼睛 /陽光夾雜著河灘上的波光一蕩一漾”,也讓人相信“月亮和愛情依舊會在塵世中升起”。這種樸素的浪漫恰巧最容易使人追憶那些曾經的過往,帶人進入一種特有的境界,並迸發出如陽光一般的激情。

這種激情總是照耀著懷舊的事物,如“紅棉牌吉他”、“上海牌口琴”、“半山腰的老瓦房”、“一九六五年的鄉村公路”、“滿載著硫鐵礦和煤炭的解放牌卡車”、“課堂裡的讀書聲”、“語文課本”,還包括被叫做“和尚廟”的“中心溝的幾棟樓房”和《僅僅是柴火》中“柴火”的形象等。陽光渲染往事,使詩人懷念鄉村、渴望回歸自然的心情暴露無疑:“我是第七片葉子混跡在城市與鄉村懷念著從來不存於世的羽毛”,“村莊與鬧市之間,黑暗還在繼續 /把我們一生的陽光暴露無遺”。同時,他在表達上也會採用傳統手法,運用古體詩的寫法進行創作:“酒肉穿腸過,所謂的好日子 /笑裡藏刀。生或死,愛或者恨 /打馬下江南,胡馬依秋風”,這些都使詩歌的畫布充滿了懷舊的色彩。

我覺得,這種懷舊的情結最終源自步釗心底的俠義精神,那些“紛紛占山為王”的“匪徒們”、“悄然遠引”的“俠客”、“戰士和預言家”、“打家劫舍的好漢們”、“還未爆發”的“革命”……無不洋溢著生活的激情和英雄的豪邁之氣。這種風格在引人懷舊之餘,還可以給讀者帶來許多鮮活的感受。在懷舊的情緒中,曾經的理想與激情、純真與浪漫得到重溫,回歸“這春天種下的心事”。

步釗認為懷舊是有價值的:“讓那些善良的人們百思不解: /有價值的生活  一種過時的美?”確實,現代人看似是自然的主人,其實是自然的奴隸。人們成為都市的流浪者,失去了自己的家園。人的存在仿佛變得虛無縹緲,人類陷入了黑暗之中,到處尋找家園。懷舊可以幫助人們接近過去,引發人們浪漫美好的情愫,從而激發人最原始樸素、單純自然的情感,回歸最初的真實和本真,詩意的棲居。步釗的懷舊並非是我們傳統意義上所認為的陶淵明式的逃避或者寄情山水,而是一種生活品質,一種慢慢生活和簡單生活的體現。他懂得人不需要那麼多偽裝,那麼多虛榮,那麼多繁文縟節。人可以簡單一些,自然一些。在這樣與簡單、自然的擁抱裡,更能找到自我。

等待一個人

在這春天的屋子裡

小聲哼著蜀國的古歌

想起你同那個人的秘約

想起李白和李商隱

等待一個人

等待一個早就宣佈自己

已經死過一回的男人

你走來走去

在這逐漸變得陌生的天空下

心事重重

聽到從秋天那邊傳來的鐘聲

你相信

你等待的那個人

終會來臨

——《等待一個人》

步釗在“等待一個人”,其實就是在“等待一個純粹的自己”。他的等待無意識地增添了“等待”的儀式感,這是一種比愛斯特拉岡等待戈多、弗拉季米爾等待上帝更為莊重的神諭,他想要找回最樸素的自己。其實,如今我們每個人都在找自己,都在找一縷縷陽光。這種懷舊不是逃避生活,而是在擁抱生活。

在平凡的生活裡,找到世界之初的那一抹陽光。讓陽光常駐心底,使它成為人生畫布中標誌著心靈回家的符號,溫暖我們的臉部、肩部、手部、腿部,直至腳趾頭……

作者簡介:

陳小平,筆名野岸,1963年元旦生。四川省作協會員,詩歌學會會員,寫作學會會員。四川師大文學院系主任,《四川詩歌》副主編,出版有詩集《傾聽微笑》、《雪的聲音》、《說聲再見》,散文集《對岸的我》。有詩入選《中國百家愛情詩選》、《四川文學作品集》、《中國2008年度詩選》、《中國2014年度詩選》等。在《當代文壇》、《短篇小說》等核心期刊發表詩論十餘篇。

附錄:步釗詩歌10首

Zhongguo Shiren

作者簡介

李步釗,男,作協、攝協會員,中國力量詩歌聯盟副會長,《新詩天地》微刊主編。1985年來以步釗、夏風等筆名在《深圳青年報》《詩歌報》《詩神》《星星詩刊》《中外詩星》《青年作家》等報刊及網路發表了大量詩文攝影作品。策劃組織過潛世界詩歌協會、新世紀詩歌學會等社團,主編過《潛世界詩刊》《藍族》等民刊,作品多次獲獎和收入當代詩文選本。與友人合著有《上升:青年詩人三家自選詩》、《繆斯的兒女》、《簡陽新詩11家》等 ,著有個人文集《熱愛世界》。現居四川簡陽。

步釗詩選
■ 步釗【四川】

1、邊走邊忘

我要說的是晨光初照,草長鶯飛,洛浦河水清澈透亮

我在岸上放牛,你在河邊洗衣裳。

風吹動你頭頂的片片桃花迷惑著我的眼睛

陽光夾雜著河灘上的波光一蕩一漾

唉,那是春天,我就在那裡,但你不知道。

接著是雲盤山上白雲飄,團團霧靄遮住了半山腰的老瓦房

課堂裡的讀書聲,多麼嘹亮!一雙語文課本後露出的眼睛

偷偷打量著不可觸摸的——遠方?

你發現了嗎?火紅的五月催生著一株叫做夢想的植物茁壯成長

那是最好的年代,你就在那裡,我裝著不知道

之後要說到中心溝的幾棟樓房,他們都叫它和尚廟。

我七點起床,八點上班,工作,生活,學習,思考,一天天緊握理想

抱一把紅棉牌吉他傳唱著幾首陌生的歌曲

握一支上海牌口琴嘗試著沒有定型的呐喊

九月鷹飛,你在我心裡,是的,我清楚地知道

為什麼我沒有說到秋收和冬至?因為他們都是想像

從天津大港到南京梅山,我看到人在路上行走夢在星空漂移。

我是第七片葉子混跡在城市與鄉村懷念著從來不存於世的羽毛。

月亮爬上窗臺,讓我忘了你的臉

星星點亮黎明,讓我想起你的眼

2、僅僅是柴火

僅僅是柴火:清寒中的熱望,一份真愛

就足以深深地打動我們

比饑餓更具體,比死亡更痛快淋漓

這春天種下的心事

從我們積雪的面孔出發

一瞬間就鋪滿了所有的道路和詩句

讓人類永遠無法擺脫命定的光明

僅僅是柴火,比天空更接近真相的純粹形式

只是站在這裡,遠離冬天的狼群

讓我聯想到所有的幸福最終都必是灰燼

所有的熱情最終都歸於寂靜

只有造就我們錚錚鐵骨的群山

博大 惡毒  表裡如一

銘記著我們所有的勞動,飽含感激與忠貞

最後就只剩下溫暖和疼痛了

就只剩下農具。在乾柴和烈火之間

暴風雨永遠渺不可期。帶走?不

我將全部留下,包括精神和肉體

當火焰還在寂寞地跳動,腳步就會繼續延伸

鄉親。大地。啟示就停在這裡:

我沒有說出的你已完全明白

我說過的,你要,徹底,忘記

3、一些人在大地上穿行

一些人在大地上穿行

一些鳥兒在天空飛越

一些再見卻是再也不見

一些相逢就是永不重逢

一些話語出於你口,入於我耳,

一些細節漫不經意,深入內心

沒有愛情比悲傷更長久

曾經擁有比失落更痛徹心腑

該開始的已經開始

該結束的未必結束

4、魔方:作品130號

夏天的那場暴風雨  不是為了愛情

說來就來了。當革命還未爆發

一個黯淡的名字  被意外的雷電照亮

誰能告訴我這是毀滅還是美麗

是完成還是破碎?哦一九六五年的鄉村公路

滿載著硫鐵礦和煤炭的解放牌卡車

這讓我想起阿拉法特的巴勒斯坦

那個滿身風霜的老人  從戰火中挺身而出

而它說來就來了  甚至來不及掩飾來不及設想

殘缺的美。轟轟烈烈的陷落。頑石。黑

七個健步如飛的少年  甚至來不及感覺心痛

就已深入其中 一錯到底  確實----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精神  是不是一種

出擊。七個少年奔跑在雷電中

七個少年頑強的肉體子彈一樣穿越粗重的雨幕

塌方了 漲水了  一個轟轟烈烈的朝代

說去也就去了 隨同那段出生入死的苦難歷程

它點燃一顆心 卻又將它切割得支離破碎

讓那些善良的人們百思不解:

有價值的生活 一種過時的美?

5、正午

靈魂的形式,花兒純潔的軀體

它們竟然多麼沉著,多麼冷靜

尖銳地走在陽光下

那個愛花的人 愛情的獵手

空懷著與生俱來的夢想和傷痛

饑餓的目光比一切寒冷都要輕

比一切泥土和石頭之上的外形

都要純粹 樸實  象光的來源

被侮辱與被迫害的

教士 學者  共產主義或一個民族

那不偏不倚的保護者和承受者

他們挺立 一動不動  翻手為雲

一切形式之上 軀體之上  冷靜之上

太陽仍然照耀著大地上無盡的傷痛

困守方城 愛花的人也從來不是一種奇跡

正午啊 普照的正午。刀光獵獵,繁花似錦

月亮和愛情依舊會在塵世中升起

一切那麼完美,又多麼簡單!

6、突圍

愛情。夏日裡離水最近的花朵

我在一種叫做黑暗的空氣中

叫你的名字。最溫柔與最沉重的

表達。除了深藏幕後的動作

切齒的仇恨。我已把什麼都交給你

僅僅交給你。任目光洗滌,日月蹂躪

青春蒙塵。通往天堂的道路

關山阻絕。我只抬頭看定早起的陽光

不動聲色。冷酷。絕對

比死亡和陷阱更光輝絢麗

之後我就歸去。或者永墮輪回

把含在口中的玻璃,徹底咀嚼、品味

十種表達中的溫度,熱愛與忠實

至少比所有的期待和打擊

都更鋒利、尖銳

十種表達中的溫度。三千兩黃金的羊群

此刻我只剩下你,只剩下行走和思想

文字和燈。愛情?愛情早已被他們毒害、放逐

村莊與鬧市之間,黑暗還在繼續

把我們一生的陽光暴露無遺

7、途中

有一些時間和空間

是我們共同擁有的

就像空氣和水

總能在漫不經心的一刻

進入思想和靈魂

但我並不在乎什麼

我只是行走著

在一些繁瑣的勞動和真理之間

找出它們持之以恆的聯繫

從一棵苗到一株樹

傾聽先哲的聲音

把那些陳年舊事隨手拋棄

至於河水將流向何處

我可以不聞不問

只一心一意

關注自己寂寞的事業

然而總有一些時間或空間

是我們共有的總有一些面具或趨勢

我們無法遺忘與決定

這樣告訴你們並不意味著

我早已洞察一切

我只是堅定地

走自己的路

順便收集陽光和雨水

8、梅開二度

梅開二度。我怎麼能夠放棄去歌唱

烈焰和白雪。悲涼的時代

匪徒們紛紛占山為王

俠客悄然遠引。戰士和預言家

弱水三千,我們將怎樣泅渡?

我們將怎樣把持自己,小心謹慎

留住這冬天的夢想,皮膚中的冰雪

酒肉穿腸過,所謂的好日子

笑裡藏刀。生或死,愛或者恨

打馬下江南,胡馬依秋風

可是梅仍在無條件地鮮妍。在雪地上

在十二月的山間。打家劫舍的好漢們

早已洗手不幹了,雪地的梅花

熱血依舊 細水  長流

然而戰士!請站起來繼續走

天黑了讓她們沉默不語,天亮了

讓他們來去匆匆!“梅開二度

芳蹤何處” ,我忍不住要放聲大哭

9、臨界狀態

不想昏昏欲睡 就得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在這個世界上 敢於

搬起石頭砸自己

腳的人 不多

那麼我告訴你

有一年我失戀了

背了幾塊偉人們留下的石頭

狠狠地砸下去

相思病就不治而愈 

這是唯一的出路

這個世界上敢於玩火的人也並不多

大概普羅米修士是第一個

布魯諾和達爾文加起來可以算半個

如今風刮得正緊

不知道又有誰不行了

夥計還是聽我的吧

走到大街上

去幹點自己想幹的事

最後嘿的一聲大叫

舉起那塊——石頭

10、等待一個人

等待一個人

無須費多少心血

你只在一間屋子裡

走來走去

就會聽到遠處的風聲

等待一個人

讓他一步步向你接近

一步步留下腳印

這很神聖

等待一個人

這個人已經離家出走

跋山涉水來找你

他會握住你的手

叫你兄弟

讓你熱淚盈盈

等待一個人

等待一個與你有共同姓氏的人

這個人已經好久不聞音訊

不知道他曾去了哪裡

等待一個人

在這春天的屋子裡

小聲哼著蜀國的古歌

想起你同那個人的秘約

想起李白和李商隱

等待一個人

等待一個早就宣佈自己

已經死過一回的男人

你走來走去

在這逐漸變得陌生的天空下

心事重重

聽到從秋天那邊傳來的鐘聲

你相信

你等待的那個人

終會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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