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叫“苏东坡”的吃货

前不久去了趟合浦县曲樟乡,那里的“水煮白肉”让人“没齿难忘”。别处也有“水煮白肉”,但曲樟所产如果不是最好吃,肯定是最好吃的之一。我油然觉得把红烧肉当成“东坡肉”很可能是个乌龙,“东坡肉”应该是“水煮白肉”才对。

老苏自己写过怎样做“水煮白肉”的诗:

净洗铛 少著水

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

火候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

价贱如泥土

贵者不肯吃

贫者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

饱得自家君莫管

这诗好,明白如话,简直把白话文从“五四”时的胡适上推到了900多年前的大宋王朝。铛,白话叫“镬头”,与北方说的“锅”不同。“把镬头洗净,放少量水,柴头压住用文火慢煮,火候一到美味就成了”,并没有说到什么“红烧”,要加茴香、胡椒、酱油、腐乳之类。又简单又好使,与苏东坡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极简主义”完全合拍。而且可以像吃饭一样,一下子干掉两碗,只有肥而不腻的“水煮白肉”可以,要是红烧肉吃两碗,只怕早腻吐了,除非是“生有异禀”的纪晓岚。

(曲樟水煮白肉)

夏丏尊说,国人衣食住行四事之中,食的程度高于其他一切。民以食为天,从古到今驰骋这“天”下的吃货不少,包括“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有人统计鲁迅早期记于北京的日记,下过的馆子有名有姓达65家。但鲁迅只是食客,吃了这么多,没有一样吃出名堂来,算是“白吃”了。相比之下,苏东坡吃得最合算,吃过的很多都成了名菜:东坡豆腐、东坡肘子、东坡糖醋鱼、东坡茄子、东坡粥等;广西合浦县著名的公馆扣肉,据说原来就叫“东坡扣肉”。有人认为这些都是别人的谬托,不是他的发明。东坡虽然是吃货,厨艺却未必精,反正他不会酿酒是千真万确的。他做的蜜糖酒让人喝了拉肚子,酿的桂花酒两个儿子苏迈、苏过尝过后认为跟喝汤药一样。

苏东坡才气太盛,别人吃下肚子变成shi(上声),他吃下去的全变成shi(阴平)。因为喜欢吃猪肉,在给朋友的信中,甚至把自己的学问比作猪肉,对方整天说的佛学是吃不到嘴的“龙肉”,不像“猪肉”味道又好又能填饱肚子。老苏的诗情像封着的炉子,稍透一点风就熊熊烧起来,珍馐玉馔固然能入诗,野菜粗饼也能撩起,怎么难以下咽的杂物,经他生花妙笔,都成了色香味形俱全的美味佳肴。连苏过煮的芋头汤,他居然吹水说“人间决无此味”。1100年的农历五月皇帝大赦,苏东坡从海南“溜鸡”回大陆,途经当时的合浦廉州府住了两个月,不脱吃货本色,在廉州吃了龙眼,忘记自己曾经说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南岭人”的大话,自己打脸,写了一首《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枝》,翻成白话就是“廉州龙眼味道天下第一荔枝算老几”。

身为“吃货”,无疑是热爱生活的最好证明。但也有人对老苏不以为然。这个人与顾炎武、黄宗羲为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姓王名夫之。他认为喜欢老苏饮酒吃肉、游山玩水,是“情夺其性”,吟诗作赋,一心沉溺于雕虫之技,揣摩心态,哗众取宠,卖弄自己的聪明(“志役于雕虫之技,以耸天下而矜其慧。学不出于揣摩之术,以荧天下而雠其能。”)。文人相轻,隔空叫板,王夫之以经世济国的政治家自居,把文人舞文弄墨当成轻浮浅薄,显然没有看到艺术家作为“灵魂工程师”的作用。说这些话前,他大概呷了三大碗山西宁化府老陈酸。

古人说,山中莫道无佳味。穷乡僻壤的曲樟有这么美妙的美食,可惜酒好巷子深。其实苏东坡本人也一样。很多人不知道苏东坡曾流寓合浦。人过留声,雁过留名,苏东坡留下的不只是一些陈迹,而是历史赐予的一个大“存折”,是举办论坛、诗会,策划节庆,出版故事、传说、学术等书籍,建设碑林、雕塑、景观景区的主题。脑洞开得大,这本“存折”的利息生生不己,吃也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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