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地名散记||古诗词中的百花洲
提及南昌,多数人不免会联想到红色文化。“军旗升起的地方”昭示着南昌在中国革命中的特殊历史地位。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南昌又岂止如此?“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处于如此优越地理环境的南昌,依着丰富的资源,经济、文化、社会高速发展,“昌大南疆,南方昌盛”便是对这一时期的南昌的高度概括。
在古代也十分活跃的南昌,名胜古迹自然不少。但许多人对于南昌的景点认知仅仅停留在因《滕王阁序》而著名的滕王阁,其实与滕王阁一同被归为豫章十景的另外九景也同样熠熠闪光。西山积翠、洪崖丹井、铁柱仙踪、南浦飞云、滕阁秋风、章江晓渡、龙沙夕照、徐庭烟柳、东湖夜月和苏圃春蔬这十题高度概括了南昌美景,说到这便不得不提占东湖夜月和苏圃春蔬二题的百花洲。
百花洲,位于东湖中心,由东湖之中的三座小岛组合而成。洲上遍长的奇花异草,与潋滟的东湖清水、低垂的堤上烟柳相映相称,美不胜收。宋代隐士苏云卿曾在百花东洲灌园植蔬,后人称这里为苏翁圃,这淡泊名利的高人雅士形象与清幽秀丽的百花洲一同交织出“苏圃春蔬”这怡人之景。《江城名迹记》曾记载:“宋绍兴年间,张澄建亭其上,扁曰‘讲武’,以习水军,洲畔有柳,即以百花为名。”人身处如此清新的环境自然神清气爽,这样也促得操练效果大大增强,由此可见百花洲确实是个演习水军的好地方。
不论是文人隐士隐居还是军队操练演习,都愿意选择百花洲,其中原因除了百花洲地僻幽静,不易被人打扰,便是它的天朗气清、风景秀丽,百花争艳之景尤为触人心弦。
如此繁花正适合此时落寞的范仲淹。他看着满城身着罗绮的人们,感知到春天将要逝去的信号,便决心与百花洲未消散的芬芳好好道别。沿着洲岸漫步,大片的芦苇与野花映入眼帘,仿佛无边无际,霎那间竟使得范仲淹恍如隔世。于是他便酣畅写下“罗绮满城春欲暮。百花洲上寻芳去。浦映芦花花映浦。无尽处。恍然身入桃源路。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丧归时数。莺解新声蝶解舞。天赋与。争教我悲无欢绪。”的真挚词句。
当时的范仲淹已遍识官场险恶腐败,对表面光鲜亮丽的官场生活产生了极度反感的心理,在遭受仕途和政见等的多重打击后,他便由此生出了逃避归隐的念头。一开始也不过是念头而已,可是于百花洲寻芳的范仲淹面对着“浦映芦花花映浦”这般的景色,心中隐逸之意再藏不住,欲与山翁聊逸豫之情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在此“桃源”中他愿意忘记功名的得失,在此“桃源”中他愿意忘记尘世,尽情享受快乐。这样的消极心理似乎并不属于范仲淹,因为世人更为熟悉的是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就如老子所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万事万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人也是一样。范仲淹所处的时代是沉闷的,即使他的本心是积极向上的,这消极的思想也会存在于他的每一次思考。但他五十八岁时还是写出了积极处世的《岳阳楼记》。在他脑中,消极思想和积极思想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毫无疑问,代表着他本心的积极方赢了。于是,“噫,微斯人,吾谁与归!”他希望向古代贤人看齐,希望自己更进一步,这时的范仲淹虽然放弃了山林,但内心应该是更加快乐的吧。
“洲上百花如锦绣。水满池塘,更作溅溅溜。断送风光惟有酒。苦吟不怕因诗瘦。寻壑经丘长是久。晚晚归来,稚子柴门候。万事付之醒梦后,眉头不为闲愁皱。”宋代词人向子諲之词《蝶恋花(和曾端伯使君,用李久善韵)》如是写道。
此时的百花洲开满了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的娇艳玉英,一朵挨着一朵,密密地盛放着,翠绿的、嫣红的、明黄的、雅白的……各色的花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件颜色绚丽的丝织品。池塘中的水已满,水愈加极速流动,惹得水花四溅。此番美景引得向子諲文思泉涌,他反复吟咏、苦心推敲地作词,使自己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他知道这不过是片刻的欢愉,于是他将自己灌醉,这样为无端无谓的忧愁而紧皱的眉头也可暂时抚平了。
向子諲除了是位词人,也是位爱国的官员。他执法刚直、顽强抗金,宁可丢官也不向金国诏书行礼。“自古人主屈己和戎,未闻甚于此时,宜却勿受。”这是向子諲对懦弱的不屈反抗,但他也因此惹怒秦桧,被迫辞官。这大概是他这一生最无奈的无奈了。当时的北宋已然处于落日飘摇的境地,但他带着一身浩然正气,毅然入仕,想用自己的努力为国分忧,扭转时势。但官场特别是黄昏阶段的混浊腐败官场又岂是正直纯洁的向子諲能够轻易撼动的,他被多方势力影响,几迁几降,在致仕之初他又岂能想到结束自己政治生涯的竟是自己的爱国情怀。
本词是向子諲为处置地痞而得罪上级,被龌龊上司穿了小鞋,被迫停职回老家宜春时所作。一袭青衣,一身正气,此时的向子諲是第一次为自己的正直正义付出代价,他怎么也没想到铲除社会的毒瘤竟会危及自己,心中忧愁烦闷。词的开头虽然写的是一派明亮艳丽的景色,但是如此美景更勾心中苦闷,惟有手中酒可聊以慰藉。向子諲是十分擅长填词的,这自然也是他的一大爱好,所以此时也不忘吟咏推敲。将一切注意力转移,去寄情山水寻幽探险,自然之景抚慰心灵效果甚佳以至于让向子諲忘记了烦忧,沉醉其中,回家时虽晚了,但家一直在,孩子在门口等着,看到父亲归来便扑上抱住。自然与家庭亲情此时就是向子諲的药,他们抚平了他为闲愁而皱的眉头,使他有保持自我的信心和看向未来的希望。
正直是没有错的,忠于职守、爱国更是没有错的。向子諲虽有文人傲气,但他并不会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放弃,因为他知道,这个国家需要他,这个时代需要他,所以他站了出来,不止是纸上,更是战场,如此忠良,虽为乱世奸佞所没,最终死于绝望,但历史记住了他,证明了他的忠心,他也为世人所景仰。
百花洲在微笑着用自己的明艳清新宽慰世人的同时,也在文学艺术上起着一定的助推作用。
袁枚是位大才子,天性自由、随性放达的他不适应于繁文缛节和溜须逢迎,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不以吏能自喜”之情,于是闲适轻松、舒适恬淡的归隐生活便成为他心之所向。他所倡导的“性灵说”也完美诠释了这一点。他描写的百花洲虽然绚烂,但却带着一份独特的静。其诗《重过百花洲》云:“九曲亭台三面湖,南州要算小蓬壶。喜逢花柳暮春好,记得画船当日无。罔罟事稀萍藻静,笙歌人散水云孤。前朝曾有高人住,一道长堤尚姓苏。”诗句中所描绘的景色更多的是和袁枚自身内心的情感交流之姿,人中有景,景中有人,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其中并无颜色的描写,白描之笔却将当时的百花洲带到我们眼前,空灵生动。
《重过百花洲》为“性灵说”做了个典型示范。该诗中,袁枚直抒胸臆,不吝抒发自己归隐之情。立于百花洲前,袁枚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块石子,于是这隐逸的心思便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跃然纸上。直至今日,“真”也成为部分题材的创作准则。正如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百花洲果真像块老玉,温润圆滑,散发着一股让人迷恋的气息,惹得多少文人雅士流连其间,不舍归回。它像是藏在人们的记忆深处,让人不禁想要去追寻,去经过它的每块砖、每片瓦,去感受它的一呼一吸间的点点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