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 | 村庄的修辞:炊烟飘散,注定飘成了整个村庄的钟摆

全文约2100字,阅读约需15分钟。

菜园

我家的菜园,原来在东沟边上。从家到园子,直线距离有300米左右。这么远,不仅因为那里离水近,便于浇灌,还有离庄子远一些,免得家家户户的鸡鸭“糟蹋”的考量。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就给园子搬了家,搬到了家门口的晒场上。因为儿女常年不在家,那时,我家的责任田,已交给别人耕种。门口五六分地的晒场,已然显得多余。母亲辟出北边的一个拐角,松松土,分分格,在里面种上韭菜、白菜、辣椒、茄子、豆角……还有葱,就是个紧致的小园子。

园子的四周,母亲栽上茴香。几年过去,茴香已有尺把高。看去,就是一转子绿色的篱笆墙。由春而夏,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母亲掐下茴香的嫩头,当佐料。炒嫩蚕豆,放一些;煮鱼汤,撒一些。淡淡的茴香味,透着说不出来的鲜。

起初,我反对在门前弄个园子。但母亲说,原先的园子太远,来来回回还要走田埂。她还不愿意闲着,操持个园子,心里不空。倒也是,每一次回家,临走,母亲都要在园子里掐一把这,薅一把那,给我带着。看着忙乎的老人家,我才醒悟,我当初的反对多没来由啊。

不仅是我家。村子里,很多人家的门前,有的甚至紧贴着门口,都弄有一个小菜园。这些四季常青的园子,坚守着自给自足的村庄遗风,而且开门见园,抬脚见绿,菜园子把如今的村庄,打扮得绿意盎然。

石磙

园子与宅子之间,有一小绺空地。地上,一个竖立起来的石磙挡着。母亲在园子里,或掐,或割,或摘,一把一把的新鲜蔬菜,习惯放在石磙上。有时候,一些小而言之的东西,淋湿了,也在石磙上晾晒。

石磙这个物件,如今的人乍一看,第一个反应恐怕就是诧异:莫非误打误撞,穿越到了历史教科书上说过的石器时代?

其实,作为旧式农耕方式的见证,至少在二十几年前,它的使用频率并不低。每年的午秋两季大忙,收割的庄稼先在晒场上摊开晒干,然后套牛拉石磙碾压,让庄稼秸秆与粮食粒儿脱离。根本上,石磙就是个脱粒工具。石磙碾压的过程,就是脱粒的过程。

皖北乡间的石磙,一般长二尺以上。大头的直径等于长度,小头直径略小。因为在晒场上打粮,要转圈——一圈一圈地来回碾压。这样,才能把籽粒都碾出来。一头大一头小,牲口(多是耕牛)拉起石磙转圈,才省力。两头的中间,还凿有眼,眼深一寸五,直径二寸。磙眼的作用,在于把石磙和木制的磙架连成一个整体。

记忆中,祖父戴着草帽,赶着耕牛,就在门前的晒场上轧场。一圈一圈地轧。每一圈,看似都是个圆圈。其实不是,而是在外圈向外放一些,在里圈往里收一些,形成一个椭圆。一圈压着一圈轧下来,正好收在圆形晒场中间。那时,赶牛轧场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能够掌握住收放的幅度,不至于轧了一绺,留了一绺,做成了一桌“夹生饭”。

机械化耕作普及以来,庄稼脱粒的事交给了联合收割机。很多旧式的生产工具,也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因笨重,家家户户的石磙都遗留在了废弃的晒场边,或躺或立。石磙无语,默默地注视着它曾经的工作空间。但它分明又在述说,述说着早已远去的农耕故事。每一回看到场边的石磙,我的耳边都会响起祖父赶牛甩鞭的啪啪声,还有磙眼与磙架上的磙萁摩擦时的“叽叽杠杠”的声响……

炊烟

回家。晌午前,母亲说,给你贴粑粑子吃。我说,贴粑粑子又得用柴烧锅。母亲说,锅是现成的,刷刷就可以;柴也有,又不费事。

母亲刷锅,和面,拍粑粑。我坐在锅门前,点柴烧锅。想着,后屋顶上的烟筒上,该有炊烟飘散了。

我对农家做饭飘出的炊烟,本没有好印象。

过去,父亲母亲吵架、红脸,一多半都是起因于那该死的炊烟。一口好的锅灶,不容易支。稍不留意,不是锅洞堵烟,就是锅门闷烟。锅灶内角,靠墙直通屋顶的烟筒,更是难弄。锅屋里跑烟,是常事。晴天还好。阴雨天湿度大,气压低,炊烟总是在锅屋里转悠来转悠去,恋恋不舍。不仅呛人,而且熏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时候,母亲就埋怨父亲:“这锅没法烧了。人家烧锅咋不这样?”父亲蹲在院子当中吧嗒着旱烟袋,生闷气:“谁家的锅屋能好受?”

母亲没好气:“你就不讲你没本事呢。”父亲同样没好气地回敬:“谁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于是,因炊烟而起的争执,演变为一场吵架。末了,还得爷爷奶奶出面打圆场:“都少讲一句。吃过饭,还得下地做活。吵,吵,日子不过了?”

那时,炊烟定时飘飘散散,注定飘成了整个村庄的钟摆。

(来自:亳州头条)

在田里做活的人,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眼巴眼望的就是炊烟了。看到村里有炊烟升起,顿时就来了精神。他知道,很快就到“饭时”了。刚刚不可开交的“肠胃之战”,瞬间得以平息。

不久,也许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村庄边上,就会传来高亢嘹亮的呼喊声:“俺大——来家吃饭了——”“俺妈——来家吃饭了——”“XX——来家吃饭了”……此起彼伏的呼唤零落下来,炊烟也在村庄的上空飘散殆尽。此时的庄稼地进入短暂的平静。

这几年,母亲一个人在家,也用上了液化气。烧水做饭,一拧开关,啪啪啪,就能点火。烧柴锅,越来越稀少了。相应地,一个村庄上空,也难得见几回炊烟。

十几分钟后,粑粑子蒸熟。我灭火,赶紧跑到屋后,看炊烟的袅袅身影。那最后一缕淡白色的烟,从烟筒出来,很快消散,散成了如今村庄的一个修辞。

(0)

相关推荐

  • 丁安才:我站在村口的路边

    我站在村口的路边  文/丁安才 我站在村口的路边,  使劲地瞪大了昏花的老眼.  试图从村庄的上空哟,  找寻到那飘逝的袅袅炊烟.  那炊烟,  它曾飘满了整个村庄,  却也飘走了我那难忘的童年! 我 ...

  • 中国诗歌报唯美诗歌创作室第111期 《修辞里的你》《风过村庄》《星夜》临屏精华

    关注天安门文学,用文字温暖人生! 中国诗歌报唯美诗歌创作室编辑部 总    编:海底月 副 总 编:英子 顾    问:丁子 主    编:沛彧 副 主 编:时烨   暖雪   晚风 编    辑:小 ...

  • 诗推荐 || 田间布衣 / 暮色,重得让眼睛只能攀附一盏灯光(十首)

    溪云斋·诗推荐 田间布衣诗歌十首 xi yun zhai chu pin 幸福,一个没来的人 1 知道用悲伤走路的时候 风雪,正覆盖着黄土高原 一个叫做陇东的地方 从此尘封于记忆的蓝陶罐 别离,最初由 ...

  • 诗歌:忆炊烟

    冬歌文苑 忆炊烟 儿时的记忆里 黄昏来临 静静的平原村庄 躺在夕阳的余晖中 村庄的上空 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有的打着卷儿 有的旋着漩儿 有的直直升至空中 仿佛是家在发出信号 又像是妈妈的召唤 催促割草的 ...

  • 中考记叙文阅读训练 I 瓦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5题.(18分) 瓦 孙茂 ①当炊烟蜿蜒爬上房瓦时,我已不再觉得那是简单的瓦,瓦在椽上安身立命,那时候,瓦像一个朴素的美人,静静地躺在房檐上,等待夕阳给它化一个美美的妆. ②夕 ...

  • 话说传统麦收-郑州日报数字报

    ♣ 燕英超 传统麦收不仅是一个紧张繁忙的季节,它还是一种收获仪式,更是一项农耕文化.仅麦收使用的专项农具就有:木掀.桑杈.扫帚.木掠耙.竹耙子.石磙.椤框.捞耙.镰刀.扁担.捆绳等达十多种.正是&qu ...

  • 村庄物语︱倭瓜花记

    2018年下半年,因为脱贫攻坚,我被派到到沿淮余庄村,围绕扶贫工作,做些走访摸底的活.这个活的主要内容,就是了解群众的想法,听听他们的意见.我们一行六人,两人一组,分别负责若干个村民组. 我和金融系统 ...

  • 村庄物语︱2020美学指南

    这是 村庄物语 第309篇原创推送 时间的伟大可能在于,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它行进的步伐.任何力量在它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2020如期而至. 2020年的第一天,"2020"这一 ...

  • 村庄物语︱矂(sāo)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95篇原创推送 这个"矂"字,我是借来的. 我用"sao"的拼音,寻字.在某一个拼音输入法的字库里,一个一个地找.我的目光,定格在了&quo ...

  • 村庄物语︱戳(chuǒ,chuó)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94篇原创推送 皖北农人那里,"戳"有两个音调:chuǒ和chuó.它们用在不同的语境中,而表达的意思,相近似. 音"chuǒ",较为典型的 ...

  • 村庄物语︱赚(zuàn)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93篇原创推送 百度百科上说,"赚"字,有诳骗之意.皖北农人评价某个人的"赚",差不多该就是它. 怎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一个"赚&q ...

  • 村庄物语︱嗮(sài)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92篇原创推送 我在网上查到的是-- 嗮,口气字.无定义. 但在皖北村人那里,"嗮"是有着特定含义的.就在上个星期天,我还跟它打了照面. 那天,我带着给岳母买的 ...

  • 村庄物语︱竖(shuǒ)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91篇原创推送 从前,皖北农人用的农具,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基本上以使起来顺手,使得上劲为制作的标准. 其中有一些长形的,比如挖地用的锹,锄地用的锄,耙地用的木耙,还有架车子的车架 ...

  • 村庄物语︱刁(diǎo)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90篇原创推送 乍一听,"刁"含有显眼的贬义.刁难,刁钻,刁猾等等,作为对一个人的评价,都不是好词.把这些词,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保管他都一百个不乐意. 但皖北 ...

  • 村庄物语︱谝(pián)

    这是 村庄物语 第289篇原创推送 家里新买了台电视机.无事时搜索抗战题材的电视剧看.寻到一部<河山>,挺热闹. 我已经多少年没看电视了?记不起来.因为儿子结婚,买一台作个摆设.但真的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