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平湖璽印篆刻博物館藏兩枚新見秦官印

平湖璽印篆刻博物館藏兩枚新見秦官印*

王  偉

近年來秦官印(封泥)數量和品類激增,其內容豐富而獨特,除了書法藝術價值外,秦官印的證史補史價值尤為珍貴。中国平湖璽印篆刻博物館(籌)收藏和展陳一批秦官印,其鈕制多樣,內容新穎,有重要的學術價值,現選擇其中的两枚藏品介紹如下。

01

都司馬印

都司馬印(圖一),銅質,鼻鈕,曾著錄於《鉩泉堂古印存》。[1]此印有田字格,字體為標準小篆,雖然文字筆畫鑿刻痕跡明顯,但文字風格工稳自然,其為秦官印無疑,唯“印”字末筆沒有下曳的折筆,這種寫法在秦官印中實屬罕見,為秦印文字中“印”的寫法提供了一個特殊的例證。
(圖一)
西周金文中已有“

(司)馬”,“司馬”一職亦習見於先秦文獻,其職掌軍事的職能歷來鮮有異說。秦漢出土文獻有各級各類的司馬名目,如秦封泥有司馬、公車司馬(丞)、公車右(司)馬、軍假司馬等;秦璽印有邦司馬印、中司馬印(魚鈕)。[2]里耶秦簡8-461號木牘有“邦司馬爲郡司馬”。[3]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秩律》有郎中司馬、衛尉司馬(秩千石),公車司馬(秩八百石),中司馬、郡司馬、騎司馬、中輕車司馬、

司馬等。[4]

“都司馬”一職僅見於《周禮》。《周禮·夏官·司馬》:“都司馬:每都上士二人,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八人,胥八人,徒八十人。”又“都司馬掌都之士庶子,及其眾庶車馬兵甲之戒令,以國灋掌其政學,以聽國司馬,家司馬亦如之。”鄭玄注:“都,王子弟所封及三公之采地。司馬,主其軍賦。”可見,《周禮》之“都司馬”是掌管諸侯邦國及公卿采邑軍賦的武官,而秦實行的是“子弟無尺寸之封”的郡縣制,故“都司馬印”的職掌與《周禮》所記似僅為名稱上的巧合。
都”的“總括”之意文獻常見。《鶡冠子·泰錄》:“故孰不詔請都理焉。”陸佃注:“都之爲言總也。”《廣韻·模韻》:“都,猶揔(總)也。”漢代“都護”之“都”意即爲“總”,史籍還有“都部”“都受”“都統”“都督”等,皆表示總括之意。秦漢出土文獻中有“都某”類職官或名稱,如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有都官(吏、人)、都邑、都倉、都庫、都田等。[5]里耶秦簡有都鄉、都田、都府守、都郵、乘傳客為都吏、毋曰邦門為都門、都官等。秦璽印封泥中“都某”式有數十種,如都侯、都市、都亭(以上璽印),都

,都鄉、都鄉之印,都船、都船丞印、陽都船丞、陰都船丞,都共、都共丞印,都廏、都水丞印、都田之印、杜都廥印、都材榦印、榦都廥丞(以上封泥)。新出漢印有“西都田”。[6]其中多數“都”似可理解為“總括”之義,或表示專門負責某一工作,如“都田”即爲爲田官之長或總理公田之事,“都鄉”與“離鄉”相對,是縣廷所在的鄉,“都官”與“離官”相對,是設在地方的中央統轄的事務性機構。此外,《漢書·百官公卿表》宗正屬官有“都司空令丞”,秦始皇陵出土板瓦刻劃陶文有“都司空□”,[7]或即是總管各類司空的官員。

我們認為“都司馬”之“都”與秦漢出土文獻中“都某”類職官的含義或相關,“都司馬印”應該是某級“司馬”的主官。由於缺乏可資對照的資料,級別和具體職能暫時難以做出判斷。
總之,“都司馬印”是秦官印的新品類,文字內容和“印”字的寫法均較為獨特,仍有進一步研究的價值。

02

清河候印

河候印(圖二),銅質,魚鈕,曾著錄于《文雅堂藏印》。[8]此印文字風格嚴謹端莊,是典型的秦小篆體。與大部分田字格蛇鈕官印一樣,學界對田字格魚鈕官印時代的認識也有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較早系統討論魚鈕官印的是日本學者菅原一廣和吉開將人,兩文共論及魚鈕官印9枚,其中景巷令印、南越中大夫、長信少府和胥浦侯印等4枚可確定爲南越國官印。[9]
(圖二)
近年又有多枚魚鈕秦官印資料公佈,如《鉩泉堂古印存》著錄日字格魚鈕“中候”和田字格魚鈕“泰原候印”,[10]《漢唐閣璽印錄》著錄日字格魚鈕“蕃丞”;[11]加上平湖璽印篆刻博物館所藏“清河候印”,目前已知的魚鈕秦官印達到11方,詳情可列表如下:
以上所列魚鈕官印均應為秦官印,理由主要有三點:第一,從文字風格、印字末筆下折的特殊寫法和印面佈局等方面來看,上表魚鈕印均與秦璽印封泥高度吻合。第二,魚鈕印存在的時間。菅原一廣《對魚鈕官印的考察》一文還提及了兩枚魚鈕私印,時代分別爲戰國和西漢[12]。可知,最晚在戰國時代已經出現了魚鈕印,而且魚鈕印結束的最早也在西漢。這個時段的確定就爲秦時存在魚鈕印提供了可能性。第三,從印文內容上看。如喪尉,秦封泥中雖然無相關內容,但秦印有南鄉喪吏、宣曲喪吏,更重要的是此印印臺上鑄有“寺工”二字。由此便可斷此印爲秦印,也說明秦代確實有魚鈕官印的存在。這也給其它魚鈕官印屬秦提供了可能。其它如南郡候印、泰倉、四川輕車、清河候印等均有與之相關的秦封泥,如南郡府丞、南郡司空,泰倉、四川大守、四川水丞,清河大守、清河水印等。總之,魚鈕是存在于戰國至西漢的一種特殊的印章鈕製,已知的魚鈕官印中除少數爲南越國官印外,其餘大部份應爲秦官印;而平湖璽印篆刻博物館所藏魚鈕“信郎令印”也不排除為南越官印的可能,由於南越是秦人建立的地方割據政權,各項制度均仿自秦王朝,故此或可暫用“秦系”官印來稱呼。
此“清河候印”除了為魚鈕秦官印新增一實物外,其內容亦可補正文獻記載。據秦封泥“清河大守”、“清河水印”以及見於嶽麓秦簡的“清河郡”,可以知“清河”確為文獻失載的秦郡名;而此魚鈕“清河候印”實物可為秦有清河郡再添一力證。
“候”是專司伺望、侦察的職官,戰國秦漢時期軍中任偵察之事者稱為斥候、軍候。《漢書·百官公卿表》載中尉和典屬國的屬官有“候”, 應是專司伺望、侦察任務的武官。張家山漢簡《秩律》有中候、郡候、騎千人、衛將軍候、衛尉候等,秩各六百石。其中“郡候”秩級低於郡尉,應是郡尉的屬官。秦璽印封泥中反映郡級候官的資料有蒼梧候丞、南郡候印、叄川候印、清河候印(以上璽印),恒山候丞、琅邪候印、上郡候丞、城陽候印(以上封泥)等。
“清河候印”應是秦時清河郡設置的專司伺望、侦察的武官用印,或隸屬於郡尉。

(王偉  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  副教授)

本文原載於《出土文獻》第九輯,2016年。引用請查閱原文!

注釋: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3YJC740098)的階段性成果。

(1) 周氏輯拓:《鉩泉堂古印存》(原拓本,一函兩冊),文雅堂2015年。

(2) 本文所引秦璽印封泥資料如未註明則均見於拙著《秦璽印封泥職官地理研究·附錄》第528-646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

(3) 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以下所引里耶秦簡資料同出此書,不贅注。

(4) 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以下所引張家山漢簡資料同出此書,不贅注。

(5) 王輝、王偉:《秦出土文獻編年訂補》第221-236頁,三秦出版社2014年。

(6) 吳硯君:《盛世璽印錄》(31號),日本藝文書院2013年。

(7) 王輝、王偉:《秦出土文獻編年訂補》第550頁。

(8) 楊廣泰:《文雅堂藏印》(鈐本),文雅堂2008年

(9) 菅原一廣《對魚鈕官印的考察》和吉開將人《南越印章二題》兩文,均見《中國古璽印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第117-135頁,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0年。菅原一廣《對魚鈕官印的考察》一文還提及了2枚魚鈕私印,一爲戰國鎏金印,一爲西漢私印,見原文註釋①。

(10) 周氏輯拓:《鉩泉堂古印存》(一函二冊,原拓本),文雅堂2015年。

(11) 李廣輯:《漢唐閣璽印錄》(一函四冊,原拓本),文雅堂2015年。

(12) 魚鈕鎏金戰國古璽著錄于[日]菅原石廬:《鴨雄綠齋藏中國古璽印精選》028號,大阪書籍株式會社(ァ-トナィふ社)2004年。按,此印印臺上有一短立柱撐起魚鈕,與秦及南越國官印的魚鈕形制不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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