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波德莱尔:《应和》
《应和》赏析指导
波德莱尔,被后人看作是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先驱,《应和》是他的代表作。这首诗集中阐发了象征主义诗歌的世界观,可以看作是理解象征主义的一把钥匙。
人和自然、世界的关系是什么,似乎是文学永远的话题。在象征主义者看来,自然不是一种僵死的存在,而是一个充满了灵性的世界,在万物之间、在人与自然之间、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在有形与无形之间,都充满了丰富的关联,正如此诗第一节所呈现出的想像:“自然”的庙堂之中,每一根柱子都是“活的”,有生命的,它们用神秘的方式──“模糊隐约的语音”──相互交流着,形成一座“象征的森林”。这座森林与弗罗斯特的“树林”不同,在其中穿行的人不是感觉到困惑,而是也参与柱子或树木之间的交流,树木和人在相互凝视。实际上,“象征的森林”本身就是宇宙、人生的一个象征,在不同事物的相互呼应中,所有的存在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在人的感官、人的内心之中,就深深藏着这个“整体”的秩序和奥秘,即诗中所言:“正如悠长的回声遥遥地合并/归入一个幽黑而渊深的和协”。
象征也是一种创作的方法,这种创作方法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表现力。既然诸多自然事物之间存在着神秘的应和,那么诗人想像力的作用,就在于揭示那些隐藏的“应和”关系。因而,在象征主义诗人的笔下,各种感官、形象、词语,都发生了奇特的联系,可以相互转化、相互呼应,日常语言、日常逻辑的无形桎梏随之被打破,在语言自由的跳跃、连接中,更多表达的可能性涌现出来。这种手法在《应和》中也得到了具体体现,特别是所谓的“通感”手法,诗人直接写出了它的含义:“香味,颜色和声音都相互呼应”。嗅觉、视觉、听觉乃至触觉,本来是不同的感官,感受不同的刺激,但诗人也让它们发生了“呼应”。
似乎为了展示“通感”手法的魅力,诗人在第三节也亲自实验了一下,在不同的感官之间架起桥梁,试着想像:为什么“香味”会“新鲜如儿童的肌肤”“柔和如洞箫”“翠绿如草场”呢?这有违一般的常理,却扩张了我们经验的可能,颜色、触觉、气味与乐音,错综在一起,同时唤醒读者的各种感官。至此,诗人好像还没有尽兴,继续渲染出一个无限扩张的“香味世界”。许许多多的古怪的“香味”,都发出自己的声音,“歌唱性灵和官感的狂欢”。
这首诗只有十四行,却容量很大,不仅形象地阐发了象征主义的理念,而且也提供了一个“通感”写作的范例。它就像一只化学烧瓶,让观念与经验、以及不同的感官,在其中剧烈地发生“化合”作用。
自然是一庙堂,那里活的柱石
不时地传出模糊隐约的语音……
人穿过象征的林从那里经行,
树林望着他,投以熟稔的凝望。
正如悠长的回声遥遥地合并,
归入一个幽黑而渊深的和协——
广大有如光明,浩漫有如黑夜——
香味,颜色和声音都互相呼应。
有的香味新鲜如儿童的肌肤,
柔和有如洞箫,翠绿有如草场,
——别的香味呢,腐烂,轩昂而丰富,
具有着无极限的品物底扩张,
如琥珀香、麝香,安息香,篆烟香,
那样歌唱性灵和官感的欢狂。
戴望舒译
1947年3月
Correspondances
La Nature est un temple où de vivants piliers
Laissent parfois sortir de confuses paroles;
L'homme y passe à travers des forêts de symboles
Qui l'observent avec des regards familiers.
Comme de longs échos qui de loin se confondent
Dans une ténébreuse et profonde unité,
Vaste comme la nuit et comme la clarté,
Les parfums, les couleurs et les sons se répondent.
II est des parfums frais comme des chairs d'enfants,
Doux comme les hautbois, verts comme les prairies,
— Et d'autres, corrompus, riches et triomphants,
Ayant l'expansion des choses infinies,
Comme l'ambre, le musc, le benjoin et l'encens,
Qui chantent les transports de l'esprit et des sens.
— Charles Baudelaire
注:波德莱尔的十四行诗《应和》首次提出著名的象征主义“应和”论。认为自然界万物互为象征,组成“象征的森林”,而人的诸感官之间亦相互应和沟通,最重要的是人的心灵与自然界之间也是互为应合、交流的,诗就是这种象征、应和的产物。故该诗被誉为“象征主义的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