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培云:城宅之恋
城宅之恋
侯培云
一雨漠漠,如三月兮;一雨啾啾,如三秋兮;一雨惴惴,如三岁兮!三年,如一场连阴雨,将你挤出旮旯,走投无路。你在诗中写道:最终走出泥泞的是雨,被雨煽旺的是火。
你曾有过三年的订婚史,从秋到秋,历三年,终以协议分手而结束,也算有始有终。咸露一滴,困雨三年。困雨是你对那段落汤鸡似的订婚史的一个隐喻。这场订婚,还让你认识了几个奇特的概念:城宅、孔孟之道家、风水。这三个名词,对于当时的你,无疑是振聋发聩的启蒙。
阻碍你们顺利步入婚姻殿堂的,是订婚之先即由女方孟氏预设给你的赌注:城宅。城宅是什么?城宅就是位在城区、且拥有自有产权的住房,宅院、楼房不限,红砖黑瓦、钢混平房、空中鸽笼,原则上均可接受。
但租房是不能允许的。其间你曾遍走县城七村八街,终于在城北背山面水的阳坡租下一套院落,它的装饰和租金让你挺满意。不过孟氏断然拒绝了。城宅是大事,婚姻是更大的事,二者都来不得半点的搪塞。
预设的完婚条件,除了必选项或必考课城宅,还有一些未确定的可选项,要视情事的发展、以及届时你的经济状况另行商定。比如你要尽快谋到一份比较铁饭碗的工作(当时你还没有固定工作),又比如三金之类。
城宅是一首另类的诗,你不认得它,而它早已占据了他们的心灵和梦想;城宅是一枚高悬的赌注,于姻缘的上方发威,将脆微的天分骇绝。城宅是你俩缘分的柱基,是面向未来的现实主义抉择。城宅的选区定位还要参考风水先生的意见,这方面你有方便。房子的事,只须你拿定主意,备好资金,剩下的事情陈先生他们自会热心奔走搞定。孟氏老爹孟老先生粗通风水看宅,女儿的安身立命可是他心上的事。
为什么选择了你?因为你们的介绍人,一位职业写手,陈先生,这个县城里不大不小的名人(按他自己的说法),对你一见倾心,竟至看走了眼,愣是把你当成了一只潜力股,犯了不该犯的错误,贻误了他那妻妹宝贵的三年青春。陈先生一向把他的岳家看得高高在上,他常对你说:“老孟家可是孔孟之道传家,你要好自为之吆!”陈先生一心一意撮合你们,认识没有几天,他就拉扯上县委宣传部的王部长(他也是你的朋友),一起见证了简单的约婚。你,一个懦弱的人,知道推辞便是倨傲,唯有接受安排的份儿。如果你不慎跌入纯情的风洞,直至粉身碎骨,你都无怨无悔。如果你眼睁睁踏进了俗爱的沼泽,则你的冤魂也只能是瘴疠之气了。
时隔多年之后,你依然对这段纠结的情史不能释怀,还是要来简单歌颂一番。
退婚是你主动提出的。退婚仪式在某酒馆雅间进行,仍由两位大媒共同主持,当事方只你一人在场,所谓仪式则是三方会谈。一脸严肃和似有若无的尴尬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落座之后,那叫一团和气,两位仁兄对你可谓仁至义尽,恨铁不成钢的遗憾至今浮游在空气里。当时的你不知所以,后来的你心领神会。
在城宅之外的公共空间里,做梦的情人们焦头烂额。三年里,他们神经兮兮地满城游走,找不到下蛋的窝。仅仅为了喜忧参半的所谓爱情,他们上攀钟罗山,下探温凉河。铁道。乱石八卦阵。河岸的白杨林。大街小巷。行道树荫。人家的房前屋后。商场公园。郊区田埂。桥低流水。天高流云。城宅是都市爱情最好的庇护所,城宅是打工族身体里稀有的黄金。城宅是压城城欲摧的黑云,城宅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娴于穿越、然而反讽的燕子。两人的深情厚意,在引号的天空下,在老家“狼不走的路”的逆反中,三年消磨殆尽。
三年的牵手和跟从,情分未免有所增进,三年的情感积累,终究敌不过城宅的巨大魔力。不能拥有实实在在的城宅,哪怕是简陋的寒碜的,则合欢的大梦必当化为泡影,或如可望而不可即的空中楼阁。不能拥有城宅,简直是古往今来文化人最最耻辱的失败。住宅是文化人在其作品之外最大的奢侈,是他更现实的作品,那是他在物质领域指点江山的堡垒,风雨不动安如山。孔府不必说了,至于陶渊明,有官邸而弃之不居,归去来兮,那是他没罪找灾,实不足取。至于杜甫为秋风所破的茅屋,那也是备受文物保护的私宅。在名号的冠冕底下,多少所谓的“陋室”、“山房”其实是耀眼的豪宅。
照此想来,两位大媒如此期望于你,实在是情理中事,实在是给你最大的善意和期许,嗟尔不才,有负大望,愧不能当!照此想来,如此虔诚的居住情结,对于现实利益如此的不能免俗,陈先生的苦衷也就不难理解了。当时,陈先生也是租房住的,三年中,你曾两次帮他搬家,从城东南到城中心再到城西,城西民房算是他终于买下了属于自己的城宅。陈先生是位能人,他在县交警队有优厚的聘任工资,交通宣传有稳定的稿酬和数倍于稿酬的令人艳羡的奖金,他的收入还有替人跑腿办事的操心费、业余买卖观赏石的暴利,等等。凭他的底子,买房尚且不易,你一个无业游民,欲买城宅拿头弹啊!先生存,后文化,原本天经地义。
文化人喜欢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宁可脱离群众,也不要脱离了圈子,因为圈子里最好玩。文化圈里的人一般都有城宅,没有的,一般是在圈外。当今网络时代,虚拟了圈子,但愿也虚拟了城宅吧!城宅的光明与暗淡倒映在温凉河里,沉浮在那场耳鸣般的阴雨中……
你的一位高中同学,毕业前曾登百货大楼,这个县城的制高点,俯瞰脚下的城池,他大发感慨:你看这高楼大厦,哪一角属于咱?若干年后,大学毕业的同学有一大拨回到了县城,奇袭党政各部门、企事业各单位,几年的奋斗,各自拥有了自己的一角,属于自己的城宅。拥有了城宅的他们,同时拥有了一种身份,一股底气,这时他们可以将城宅挂在嘴上,也可以将其丢到脑后,一切顺理成章。
一位小有名气的省协作家曾经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人,没有城府不能办大事!为人钝涩的你,老死未解此语,未解城府为何物。今天,就拿这城府换做城宅吧!雕梁画栋的城宅,莺歌燕舞的城宅,送往迎来的城宅,卿卿我我的城宅——受你的飞沫一吻!
侯培云,曾用笔名刻舟客、微人、仁云义云,60后,山东费县人。九十年代发表诗文,后辍笔二十年,2018重拾旧好。作品见于《中国诗人》、《中国诗歌报》、《中国诗词协会》、《大众日报》、《齐鲁文学》、《首都文学》、《诗歌周刊》、《潮头文学》、《山东诗歌》、《河南诗人》、《湖北诗歌》、《山东散文》、《散文百家》、《诗道杂志》、《风沙诗刊》、《胶东文学》、《诗报》、《大西北诗人》、《中国当代微信诗人》、《中国当代诗歌选本》、《当代一线诗人样本》、《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新月诗刊》、《汉诗世界》等纸刊和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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