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林轶事| 唐代轮台何处觅
唐代轮台是古代丝绸之路、东西交通的枢纽和冲要。流传至今的岑参边塞诗对轮台的地理位置、物候等有生动描写,其中《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云:“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有“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因此,轮台成为后人关注的古地名之一。清末,时人即已对唐代轮台位于何处有不同意见。及至目前,学界公认轮台在天山以北北庭都护府界内,但至于其具体何在,仍众说纷纭,尚无定论。
黑沟说。清末地理史学家丁谦在《元耶律楚材西游录地理考证》(氏著《蓬莱轩地理学丛书》3,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中提到“轮台县,唐地志在廷州西三百二十里,今阜康所属黑沟子”。黑沟子在原米泉市区东北十公里处,今乌鲁木齐米东区。光绪年间萧雄《西疆杂述诗·古迹》(《中国少数民族古籍集成(汉文版)》72,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中指出,“古轮台在北路阜康县西六十里,今设黑沟驿处也”,认为唐朝边患主要在天山以北,黑沟驿“地据高坡,五单于收于一望,而古城一带土肥地广,故于此屯种焉”,其具有明显的战略地理优势,并称“后世皆言北路轮台,而忽于南路者,因岑参一歌而显”。
古牧地、米泉破城子说。陶保廉《辛卯侍行记》(文海出版社1982年版)卷6考辨唐代轮台在庭州西420里,并认为其在迪化北古牧地左右。近人刘锦藻编撰的《清朝续文献通考·舆地考》(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中亦称唐代轮台为“今迪化北古牧地也”。古牧地在原米泉市区米泉镇,今属乌鲁木齐米东区。
20世纪70年代末,王友德(又作王有德)《岑参诗中的轮台及其它》(《文史哲》1978年第5期)进一步阐述了古牧地观点,提出米泉说。他利用《新唐书》相关记载和岑参关于轮台征战及其自然环境的诗句,论述唐代轮台应在北疆,称前人所谓的“古牧地”在清代叫乾德,现为米泉。80年代初,他的《再谈唐代轮台问题——兼与林必成同志商榷》(《新疆大学学报》1980年第3期)一文,对乌拉泊古城说提出商榷意见,仍坚持古牧地说。文中以古今律诗的相似性和古版本书籍的影印性质否定乌拉泊古城为唐代城址,指出其也可能修筑于清代,且乌拉泊古城说与北庭都护府遗址地处交通要道上相矛盾,米泉境内更适合屯田经济开发和作为伊、西、庭三州的屏障要地。柴剑虹《轮台、铁门关、疏勒辨》(氏著《敦煌吐鲁番学论稿》,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倾向于认为米泉破城子遗址是唐代轮台。
20世纪90年代,张敏在《唐轮台初探》《米泉几处古城遗址与出土文物》(余骏升主编《历史在诉说——昌吉历史遗址与文物》,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3年版)两文中亦持这种观点。他提出古牧地、乌鲁木齐是轮台的音变,并根据北庭西行的方位和距离、有关记述轮台风貌的作品、唐代轮台的变迁,以及其他相关史料,考证认定唐代轮台城址是今米泉县城西北八公里的大破城子古城,乌鲁木齐、昌吉、米泉一带,均属唐代轮台所辖范围。
乌拉泊古城说。林必成首倡该说,他在《唐代“轮台”初探》(《新疆大学学报》1979年第4期)一文中指出,唐代轮台在乌鲁木齐南约十公里的乌拉泊水库南面的乌拉泊古城(烂城子),强调唐代轮台在天山以北,乌拉泊古城周边的自然环境、相关历史事件及其至交河故城的距离等,与岑参关于轮台的诗句描述吻合。陈戈也力主此说,他的《唐轮台在哪里》(《新疆大学学报》1981年第3期)详细比较了与唐代轮台问题相关的后堡子古城、米泉古城、昌吉古城、乌拉泊古城的规模、构筑方法、形制结构及出土遗物,明确乌拉泊古城是唐—元时代的轮台城,而米泉古城是唐代的俱六城守捉,昌吉古城是唐代的张堡城守捉和元代的昌八剌城。钱伯泉的《轮台的地理位置与乌鲁木齐渊源考》(《新疆社会科学》1982年第1期),通过论述唐代轮台建置来历,推测唐代轮台县境,提出“轮台”与《魏略·西戎传》中的“于赖”有关,“于赖”即今日“乌拉泊”地方,轮台原音为匈奴语urumtai,乌鲁木齐原音为urumtaiqi,两者存在语源关系,意为“好地方”。他后来又撰文《唐轮台位置续考》(《新疆社会科学》1984年第4期),再次论证其观点。
孟凡人在《唐轮台方位考》(氏著《北庭史地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中,对学界既有的几种代表性意见加以评介,指出不合理之处;并结合实地踏查,从古城的位置和地理环境、古城形制、古城时代等方面考虑,判定乌拉泊古城是唐代轮台所在地。苏北海《唐轮台位置考》(《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5年第4期)也持这种观点。他根据乌拉泊古城遗址构成、周边烽火台遗迹等,以及唐代通向西域的丝绸之路以经白水涧道过唐代轮台城一线最为平坦、宽阔,参考岑参诗句和古城现今的自然环境,推测唐代轮台就是乌拉泊古城。2010年,王炳华《唐置轮台县与丝绸之路北道交通》(《唐研究》16,北京大学出版社)赞同并进一步深入论证乌拉泊古城说。通过上述多位学者的实地调查和深入论述,乌拉泊说得到较大发展,并成为目前学界的主流观点。
昌吉说。薛宗正的《北庭古城与北庭大都护府》(《新疆大学学报》1979年第4期)提出唐代轮台在今昌吉境内,称“昌吉县城附近有唐代破城子一座,其中曾发现唐代莲花砖遗物,或即唐轮台遗址所在地”。20世纪80年代初,他在《唐轮台名实核正》(《新疆社会科学》1983年第4期)一文中质疑否定前述钱伯泉关于轮台原音与本义的观点,指出轮台之名是古塞语rundeni,意为“上游地区”或“农业地区”;乌垒、乌拉泊对音不符;乌拉泊与轮台对音欠妥,两者方位也不符。他认为无论在规模气象上,还是方位、地貌、交通地位方面,将昌吉古城认定为轮台古城更为合适。2011年,薛宗正又撰文《唐轮台县故址即今昌吉古城再考》(《昌吉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综合唐、元汉文史料与《海屯行纪》,论证唐代轮台与蒙元时期的彰八里(今昌吉古城)同为一城,称乌拉泊古城沿线没有发现大量烽燧,他认为提倡乌拉泊古城说的学者以诗证史过程中对岑参诗句本意理解存在问题,坚称唐代轮台即是今昌吉古城。
乌鲁木齐、昌吉之间说。早在清末,王树枬编纂的《新疆图志》卷1《建置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中“迪化府”下的“轮台”条,通过辨析唐元文献记载及清代相关研究,在考证唐代北庭都护府“在今迪化府北境外科布多极南霍尔楚特井少北之地”基础上,提出唐代轮台“在今洛克伦河之东,其东北近古尔班通古特沙碛之地”,“今迪化、昌吉之间”,而非《辛卯侍行记》认为的“古牧地左右”。按洛克伦河即今昌吉三屯河,则该书推测唐代轮台在今乌鲁木齐西北、昌吉三屯河以东范围内。与之观点相近的是,2015年,李树辉的《丝绸之路“新北道”的开通与兴盛》(《石河子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指出,今人多将文献中记载的丝绸之路“北道”等同于现今途经乌鲁木齐市的公路线,是不正确的,实际应在北沙窝南缘;再者,乌拉泊古城所在位置与追求直行便捷的商路相矛盾,不是丝路北道的要冲;根据文献记载的交通里程推算,轮台当在今乌鲁木齐市西北,北沙窝南缘的“新北道”上。他在《乌拉泊古城新考》(《敦煌研究》2016年第3期)一文中再次论述乌拉泊古城非唐代轮台,认为是汉代“小金附国”都城、唐朝葛逻州州治和金附州都督府的府治。
以上学者对唐代轮台位置的研究,主要依据历史文献、岑参的相关诗句、实地踏查和简单的考古调查或试掘资料,基本都判定轮台在今乌鲁木齐或其周边地区,只是具体地点有所不同;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唐代丝路北道具体的行经路线,以及如何计算与轮台相关的路程里数、如何理解岑参的诗句含义,等等。相较而言,乌拉泊古城说更有说服力。目前考古学界尚未对乌拉泊古城,以及与之同一时期的大多数古城址进行科学系统的考古发掘。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新的考古资料或许会弥补文献记录的缺失,唐代轮台位置问题的研究终将取得新突破,古代丝绸之路历史的研究也将得到推进。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