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王建福美食随笔《春来又想个儿粑》
春来又想个儿粑
前天,诗人胡晓光在作协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白瓷盘。盘里摆着两个蒿子粑,深绿细腻如墨玉璧。还附了几个字:“春天来了,就欠这一口!”
我回答:“哈哈哈,我也欠这一口!”
每逢春天到来,地上的荠菜、树上的香椿,渐次上市。炸着荠菜春卷儿,吃着香椿炒鸡蛋,我就会自然而然地盼望清明前后即将应景的蒿子粑。白米在碓臼里舂为细粉,加进刚采摘的蒿子尖尖,舂成墨绿的米团。糅合均匀了,做成巴掌大小的粑粑,下锅油煎或上笼蒸熟,乘热吃!米粉的清甜,蒿子的清香,在嘴里回旋缠绵,越嚼越有味道。别说孩子们吃不厌,大人也馋它。这种百姓小吃似乎长江以南到处都有。苏州杭州,周庄乌镇,大小旅游城镇都看见有卖。不过那里不叫蒿子粑,叫青团。看来喜欢蒿子粑粑的人不少。
每吃蒿子粑,就想起黄冈,想起下放黄冈当知青时吃的个儿粑。
在黄冈地区,类似蒿子粑这样的米粑,统称个儿粑。个儿粑有纯粮制作的白米粑、高粱粑,也有掺和着野菜制作的蒿子粑,软芡粑。最有黄冈地区特色的,是软芡粑。那里的主妇们做起软芡粑来,热闹。一家做粑,几家帮忙,象过节一般。而且耐烦,一次要做好多品种,咸的、甜的、芝麻馅的、腊肉馅的,各有风味,堆满大簸箕。
软芡个儿粑不好做。
首先软芡就不好处理。 软芡是黄冈地区盛产的一种野菜,田间地头到处可以看到。它是一年生草本植物,植株很小,一般几寸长或几寸高,叶呈细长圆型,柔软带绒,撕开有丝。因状若鼠耳,所以有地方称它“鼠耳草”。采摘软芡不难,但因其贴着地面生长,叶面上的绒毛容易沾上尘土草叶,清洗处理要格外仔细,反复进行,很费神。
其次做个儿粑又涉及粘米与粳米(有地方用糯米)的配比、舂制米粉粗细的控制、米粉与野菜的比例、揉制的软硬程度、馅料和米粑的制作、煎炸或蒸制的火候等等,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所以,在农村,做个儿粑,一般都是由能干的家庭主妇亲自主持制作。个儿粑做得好,可以赢得村里人们的尊重。
每年三四月,软芡萌生,新绿细嫩。黄冈习俗,清明节、三月三,家家户户都要做软芡粑、吃软芡粑。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知青,哪里会做软芡粑?于是在干集体农活时,农村的姑娘小伙子们就会逗我们:“看你们到哪里去吃个儿粑!”
我不着急。我知道村里有做好个儿粑后邻居间互相赠送的习惯。我们不会做,难道隔壁左右就不会送几个我们尝尝?何况,我们还有秘密武器,就凭它,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主动把做好的粑粑送上门来!
原来,我们插队到村里来,村里没有给我们专门做房子,而是把队里的库房改了让我们住。村里人共用的碓臼,就安放在原来库房的门口,也就是现在我们知青家的门口。碓臼是做个儿粑必用的舂米粉工具,哈哈哈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用碓臼,先拿粑粑来!
这是玩笑。事实是,舂米粉是需要两个人配合的。一个人(通常是做米粑的主妇)负责翻动石臼里的细米,使其均匀受力。还要用一个小罗筛,把细细的米粉筛在大簸箕里。另一个人负责踩石碓,让石碓有节奏地落入石臼中,把细米舂碎。于是我们知青就包下了踩石碓这个力气活,需要舂米粉的家庭主妇们只需提着泡好的细米过来就行了。为了感谢我们,主妇们在个儿粑做得了后,总会亲自或者让她们家孩子送一碗过来。清明前后,我们几乎吃遍了全村每一家的个儿粑!有一次队里开群众大会,议论起谁家的个儿粑好吃,妇联队长尖声说:“列还争个么的?叫武汉来的学生投票!”确实,哪一家的粑粑好吃,我们知青最清楚。
我的印象,个儿粑并不是只能在清明前后吃的。平日里,家里有细米了,或大人、孩子嘴馋了想吃了,家庭主妇们随时都可以做。倒是我在农村生活了两年后,知道了最好吃的个儿粑,不是清明时节的个儿粑,而是七八月间早谷收割新米出来时的个儿粑。因为清明时节做粑用的米,还是前一年的陈米。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用文字说明新米与陈米在香味和口感上的区别。我下放时大米加工技术还比较落后。七八月间早谷出来,我们把分到的新谷挑到大队加工厂碾米,把米、糠分开。糠可以作价卖给加工厂充抵加工费。米挑回家后,再用筛子把整米和碾碎了的细米分开。整米留作煮饭,细米就拿来做个儿粑。记得下放农村后第一次用柴火灶煮新米饭,就着一碗腌萝卜,我吃了三大菜碗干饭,喝了两大菜碗锅巴粥!新米的那种难以言状的香甜,离开农村后就再也没有享受过。
新米好吃。所以七八月间的新米个儿粑的味道,无可比拟。我喜欢不包馅料、只在米粉里酌量给点糖或盐的个儿粑。我尤其喜欢蒸熟的、远离油烟、尽量保持着新米清香的个儿粑。把热腾腾香喷喷的个儿粑捧在手里,一点一点揪下来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慢慢地品味。唉,那是如同把清新的田园含在了嘴里,真正嚼得出生活里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