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照相那点事
照相那点事
张亚凌
第一张照片是我闹腾来的。
跟母亲在小镇上卖完一篮子鸡蛋,她说咱去照相馆找你兰花姨去,给你扯花布做新衣裳。
兰花姨在给青莲妹妹照相,说今天是她7岁生日。小小的照相馆真神奇,布景一拉,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大海边,森林里,草原上,高楼大厦前……
“天安门?”我惊叫了一声,跟课本里的图片一模一样啊。
一年级时语文课本的第一课就是“中国的首都是北京,北京有座天安门”。那一课的直接影响是,好长一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门”,跟那玩意儿杠上了:天安门?到底是多大的门?比学校大门还要大吗?我见过的最宽大的门就是村里学校的大门。它还一排五个门,只有端挂着毛主席照片的那个门叫天安门还是五个都叫?……就是那时,我萌生了一个梦想,去北京,摸一下天安门,看一下那门到底是木的还是铁的?
我一喊,青莲妹妹可能被我满脸惊喜震住了,以为那张就是最美最好的,不再选了,就用那幅做背景照了一张。也就是那一刻,我的脑子不安分了,我也要在天安门前照一张!
我是一根筋,一旦有了念头就很快生根发芽并蓬勃滋长了。青莲妹妹照完相要离开了,我给母亲说我也要照相,在天安门前照。母亲觉得很突然,还没接上话,我就噼里啪啦的开始了:
“我都没有照过相,一次都没有!我不要你扯花布做新衣裳,过年穿旧的都行!我要照相,要跟天安门照……”
我边说边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好像我再闹腾母亲都不会答应的。
毫无悬念,母亲妥协。
回去的路上,母亲竟抱怨起兰花姨,害得她花冤枉钱也给我照相。用母亲的话说,照相就是掏钱买张纸,不顶吃不顶穿,还能当个牌牌挂在胸前让人看不成?没钱还烧包得不行……母亲说了很多还不解气,以至于用手指戳着我的脑门骂我“笨狗扎狼狗势”。骂啥都无所谓,踹我一脚都行,反正我跟天安门照相了。
多年后我才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大多是不能当饭吃当衣穿的,恰恰是太多的人总想着吃饭穿衣的实用才丢失了一些最珍贵的。
相片取回来了。母亲要镶进墙上的镜框里,——家里的所有照片都里面呢。那时家家户户好像都那样,来了人都能看到,更像贫穷时代家里唯一的装饰吧。
我不同意,我想带在身上或夹在书里。母亲又不干了,觉得那是花钱换来的,折皱或弄丢多可惜。妥协的结果是,那张照片不进镜框,我可以随时拿起看,但必须放在家。
我喜欢看那张照片,看着它,我就想去真的天安门前看看。一年到头连县城都没机会去,最远就是到镇上,想去看看天安门不亚于瞅着太阳说我好想紧紧抱着你。
很遗憾,一直努力学习,可终不是天分好的孩子,三十年前的高考,复读了一年才勉强考进师范专科学校,自然没机会去北京上学。
二十年前,单位组织去北京旅游,从离开小城的那一刻,满脑子都回响着“我爱北京天安门”那首歌,激动得宛如小孩,碍于成人的面子,克制成风平浪静的神情。或许成熟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就是表里不一吧。明明斤斤计较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却显得一脸风轻云淡的不在乎。明明日思夜想乃至为了拥有不择手段,却表现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顺其自然。
到了天安门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所有“自己的照片”都是很多人的合影,只是你比别人大且在最前面。突然想起儿时照相馆的布景,多好,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是唯一的,真正的你的照片。可那天安门只是布景,不是真实。站在布景前可以随意,置身真实中有些无奈,可我还是喜欢真实,长久地站在天安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