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日本”|竹林居夜话
日寇侵略我国时,地处省尾国角的潮汕地区,同样受到蹂躏。铁蹄所到之处,烧、杀、掳、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百姓只能逃跑,俗称“走日本”。
日军没有从汕头登陆,而是从澄海上来,到了庵埠兵分两路,一路攻打汕头,一路攻打潮州。沿途各乡民众,为了阻挡日军猛然袭来,争取更多的避难时间,在乡村“老大”(前辈)带领下,纷纷破坏汕头至潮州的铁路。日军改用军车,从护堤进军,所到之处,队伍前头,刺刀上插着一个一两岁的婴儿,隔着门缝看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
风声很紧,每天都有传言:日本兵到了哪里,来到彩塘了!金石一下如同火烧眉毛。各家各户忙着打包袱、藏家珍。青壮男子是杀、掠目标,先跑,母亲怀里还抱着二姐,不知如何是好。阿姆聪明,赶忙用灶灰把脸涂得“乌面乌鬼”(黑)。金龙桥响起枪声时,慌乱中,父亲把母亲和二姐藏在后房的楼顶,阿姆同母亲藏在一起,然后把梯子撤走,带着祖母和大姐,夺路而逃。
不一会儿,一小队日本兵闯入我家,“竹林居”顿时刀光剑影。大概看到宅子比较大,可以驻扎,便纷纷脱下汗水湿透的棉衣。母亲十分着急,时间一长,孩子一旦啼哭,就暴露了,阿姆也认为不可久留。跑!阿姆急忙把母亲的头发弄乱,把脸弄脏。地面正好有一堆稻草,他们两人便往草堆上跳,万幸,怀里的孩子没有哭。走出房门,看见日本兵正往竹竿上晾晒衣服,赶忙从小巷逃走。一出巷口,两个人便走散了。母亲跑出街尾的栅门,朝田野奔去。
这时候,进行抵抗的国民党军向桑浦山撤退,占领了最高处“蟹目山”。日军从空中和地面追击,飞机掠空而过,扔下炸弹,山野火光硝烟四起。母亲吓得晕头转向,紧抱孩子,呆呆地站着。就在这时,遇到了“口厝”老家的雄耕叔。他也在跑,母亲便跟着他逃往“口厝”。父亲和祖母也往这里跑,一家人便在老厝住下。
日军进犯潮汕时,遭到了我方的抵抗。站稳脚跟之后,又不时受到我抗日游击队的袭击。金石四周有炮楼,我家门楼外就有一座,面对桑浦山,守军早已撤走。日本兵不敢分散驻扎,白天四处抢掠,晚上便龟缩在炮楼里。难民无家可归,白天东藏西躲,晚上有的便潜回家中。“竹林居”靠近炮楼,白天鬼子时常光顾,住家都不敢回来。
炮楼里的鬼子经常下乡抓鸡,抓多了拿不动,便抓人来扛。大人都躲起来,抓到的都是小孩。到了驻地,对大一些的小孩仍不放过,语言不通,把水桶往肩上一放,连拽带推,强迫他们挑水。
战事发展,日军加紧在桑浦山构筑据点工事,抓了许多民夫。夜里潜回来的父亲被抓,日军从汉奸那里得知他是大宅的主人,逼迫他负责带领民夫干活,往山上运送军用物资。早上每个人发一把米,煮熟后饭汤喝掉,留下来的饭团塞一块咸菜,拿布一包,就是一天的干粮,每天一边干活一边挨饿。这天,要运送许多水缸,水缸里装满粮食物品,两个人都抬不动,还要上山。连续劳役的民夫,有的已经瘫倒在地,父亲不忍心他们活活累死,便消极怠工。日本兵看他站着不动,两眼一瞪,举起刺刀直抵他的胸脯,吼叫着要他带头挑起水缸。父亲依然不动,猛然间感觉一阵疼痛,日本兵的刀尖渗出了鲜血。为救父亲,民夫们不得不挑起担子,示意父亲忍耐,日本兵这才作罢。
蟹目山上的国民党军,在桑浦山脚下的沙溪乡秘密设点,暗地里收购粮食和盐。因为收购价高,夜里常有人挑米挑盐去卖。日军发现这个秘密,夜里在桥头设伏。一天早上桥头出现一个尸体和米筐,尸体被砍成三段,这是被抓住以后分尸示众。眼看鬼子的凶残,民夫中有人身藏绳索,到了山间,利用山崖树木,挂上绳索,偷偷溜走。
过了一段时间,日军都住进山上的兵营,金石只剩下伪军,难民陆续回来。“竹林居”虽已恢复平静,但一片狼藉。母亲发现,我家“后头”(厨房)成了日本兵吃喝的地方,他们抓来鸡鹅鸭,便到这里烧煮,吃后扔下的骨头,已经成堆。
父亲回来,也径直来到“后头”。这里有条暗沟,没有污水,逃跑时,他把家里一些稍为值钱的东西藏在里面。父亲一掏,不见了。不知是日军挖地三尺搜刮民财,还是有贼先行入户盗走。
日军驻守山上,本地一个当“汉奸”的土豪,继续胡作非为。以日军所需为由,在“竹林居”开办纺织厂。整条左巷变成了杂乱的厂房,机器的嘈杂声响代替了昔日的鸡鸣鸟唱。
发国难财的汉奸为自己兴建豪宅,竟然把黑手伸向“竹林居”各个角落。以日军构筑工事为由,强拆了后厅的门板和所有房屋的“楼顶”,上等的门板、楼板、横梁,成为他家的建筑材料。更有甚之,门楼的大门和前厅的大门,各有两对硕大的铜质精致门环,竟然出现在汉奸的豪宅门上。
惊魂难定,魔鬼并没有远去。无辜百姓,还要面对战争的灾难,面对刺刀,面对走狗汉奸的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