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何村记事：咱农民经不起折腾

那天后晌，我见二宏蹲在门口的碌碡上一个劲儿吃烟，时不时地抬头看天，谁问都不言传，便走到他跟前问：“二宏，咋蔫得跟牛一样？”二宏瞪我一眼，骂道：“避得远远的，我颇烦着哩！”

咦！原先热热闹闹的一个阳火人，今儿咋成了这球式相了？我疑惑地问：“咋哩嘛！蜂把球蛰了？”二宏噗呲一笑，骂道：“把你球蛰了，狗日的……”

原来，年后难寻活，二宏寻不下个长营生，吃饱就跟村里几个老婆娘拌嘴磨牙，要么就坐在墙根晒太阳，要么就在屋里转出转进。媳妇时不时收拾他两句，他也不在乎。说得紧了，他面子上就挂不住了，难免心情抑郁。加上手头越来越不活泛了，抽烟都得跟媳妇申请要钱，当然就得接受媳妇的砸刮，如此几次，就彻底没脸了，人也熬煎下了。

二宏说：“去年打工挣了一把钱！年跟前把钱给她跟前一甩，她宁宁的！叫她做啥饭就做啥饭。现时，唉……人家说啥就是啥。”我问二宏：“那你有啥打算？”二宏说：“今年这事情闹的，活不好寻，钱不好挣。何光明倒说坝北有活哩，这长时间了也没见动弹。我想着可能是黄了。前两天手机上给推送了个养殖产业，外地的公司，我看还可以，准备弄哩，不过前期要投资五六万元哩。”

我一听，心里一沉，道：“你小心些，这事情不把稳。”二宏说：“咱只负责养殖，后头回收啥的，都是人家公司的。”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靠不住：“你还记得房堡子的吴赖前些年养蚯蚓的事吧？”二宏道：“记得嘛！那跟这有啥关联？”我说：“你瓜了！咱跟前的人都敢日哄咱，外地的公司还不把咱浑吞了？”二宏翻了翻眼皮，不言语了。

吴赖从小就门道稠，日鬼掏蛋啥活路都敢想敢做。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批蚯蚓苗子，说是帮助村民脱贫致富，希望村民们养殖他的蚯蚓，他负责回收。吴赖一张好嘴，真正能把麦秸说成金条：“蚯蚓，中药里面那可是地龙！各大药材公司为收这东西都打成一疙瘩了，拉都拉不开！火得很！”

如此游说了半个月，作用不大，只有几户买了他的蚯蚓苗子，说是试火一下。过了个把月，吴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系着同样皱巴巴且歪歪扭扭的领带，蹬着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加重自行车就进了南何村了，车子后头挂了俩蛇皮袋子，似乎有活物在里面动来动去。

吴赖去了养蚯蚓的那几家之后，蛇皮袋子里面的活物又多了些，他把东西往车后一绑，骑着车子、哼着跑掉的流行歌就出了村了，却把一个大好消息留在了村里——蚯蚓回收了！每户收入都在几百元上下！

这当然成了吴赖的无声广告，他又一次来村里推销蚯蚓苗子的时候，村民们瞬时间就把他围严厉。这时候，他反而牛起来了，手里拿着罐头瓶——装着土的蚯蚓苗子道：“不要抢，不要抢，话说清，这一回货源有限，一家只能给一百苗，就这一瓶瓶，谁想多要，门都没有！这一瓶六十块，一个月到三个月后，我来回收。”众人抢疯了。我跟二宏当然也想养，谁嫌钱扎手哩？关键是我俩没钱，想跟人家赊货一点门都没有。自然也缺失了这样的机会。

一罐头瓶就六十，一百罐头瓶卖了六千块。看着吴赖拿着一沓钱得意洋洋的样子，我跟二宏恨不得把狗日的压到地上狠狠捶一顿。

一个月过去了，俩月也过去了，三个月四个月都过去了，村民们没能等来收蚯蚓的吴赖。没办法，那些蚯蚓个儿又大，繁殖得又快，跑得到处是，村民只好拿蚯蚓喂鸡，刚开始鸡吃稀罕，消灭了不少蚯蚓，谁料到最后，鸡看见这东西就乱飞乱跳，再也不下口了。村民们这时候才知道，上了吴赖的当了！

二宏有些怀疑：“怕不至于吧。几十年了，咋还能是老套路？”我说：“你想好！咱农民手里攒点钱真艰难，针尖挑土哩！一旦叫人哄了或者养殖塌火了，那就是大水冲烂坝，分分钟要命的事。”

二宏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要不……我到洛阳去看一下……”我对他说：“你在网上先搜一下，看有没有人上当受骗，哪怕有一条信息，这事情都不敢弄。咱挣得起赔不起呀！”二宏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第二天我见二宏，他一把拉住我：“五娃，狗日的就是骗子，好些人都上当了！我原先还准备跟我妻弟合伙弄哩！唉，心凉得透透的。”我说他：“隔行不取利，路远不赚钱！这是老话！”二宏点了点头道：“对着哩！”

正说话，何光明开着车过来了，摇下车窗道：“五娃也在哩？二宏，你前两天说的养殖产业，可不敢弄！我听说那公司的人都叫逮了，头儿咱还都认得！”我跟二宏瞪大了眼睛：“头儿是熟人？”何光明点了点头，道：“就是房堡子的吴赖！狗日的跑了这些年，弄的还是日鬼掏蛋的把戏，还弄到外省去了！”我俩面面相觑，何光明道：“坝北的活开工了，正要人哩。你俩后晌收拾一下，明一早我接你俩。”二宏笑道：“这才是正经营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