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上过春节 猪肉饺子敬“家仙”
下乡十一载,我只在农村过了三次年。那时岁数小,农村条件又艰苦,所以每年到过年就特别想家。但是,知青点不能封门挂锁,要有留守人员看家,“破家值万贯”嘛,更何况屋里还有十来个知青的一年口粮啊。
每年的春节,知青都要轮流回天津过年。下乡的第四年,轮到我看家。腊月将近,知青点的同伴们开始陆续回津探亲,几间土坯草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仅有一个人居住的土屋,更是冰冷不堪。东北的冬天最难熬,昼短夜长,从日出到日落不过六七个小时。
那年的年三十,下午四点天便黑透了,袅袅炊烟贴着地皮包裹着各家各户,一间间苫着草的土坯房像是建在云中。我谢绝了乡亲的盛情邀请,坚持自己吃年夜饭,毕竟知青点也是一个家啊,尽管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带着冰砖的酸菜缸里捞出酸菜,又化了一块猪肉,再和上一坨面,自己剁馅包饺子。我每擀出十张圆圆的饺子皮,就放下擀面棍,赶紧包成饺子,以此往复。虽然屋里点着一只烧玉米芯的小炉子,但室内温度仍然在零度左右。刚擀出来的饺子皮瞬间便因冷而冻硬,我只得先用掌心捂热,使饺子皮稍稍变软后,再放馅捏成饺子。
我边听有线广播边包饺子,不一会儿,直径一尺多的圆形盖帘上已一圈圈摆满。我将摆满饺子的盖帘放到炕里,然后继续包,吃不了可以冻起来嘛。
十几分钟后,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我已完成的“作品”,咦!只见盖帘上最外圈的饺子少了四个,像缺了牙齿的牙床。我一边埋怨自己的粗心,一边又补齐了饺子。又过了一会儿,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盖帘上时顿时惊呆了——又少了四个饺子,而且还在原处!
闹鬼了!我的头皮乍了起来。我僵立在炕前,后背冷汗涔涔,只有煤油灯跳动的火光将我的身影在墙上晃来晃去,仿佛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在觊觎着我的年夜饭;我的心跳声也压过了箱子上马蹄表的机械声。
我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又补上四个饺子后,手握擀面杖站在门旁,随时准备破门而逃。大约过了几分钟——非常漫长的几分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只半尺长、肥硕的老鼠从卷在炕上的被子后面钻了出来,旁若无人地大叼起一只饺子就走。
悬起的心放下了,我大吼一声,将擀面杖猛地扔出,老鼠仓皇而逃中仍叼着那个饺子。擀面杖没打着老鼠,却将盖帘上的饺子打得穿肠破肚、东倒西歪。我跳上炕搬开被子,只见那八只饺子整齐地摆放在炕角。
这时,村里的乡亲带着酒菜看我来了。听了我刚才的“遭遇”,他们笑着说:老鼠是“家仙”,打不得,吃年夜饭要敬“家仙”,它是不请自来啊!
除夕之夜,酒酣耳热,鞭炮声在山场里脆脆地响。送走乡亲们后,躺在热坑上,听着老鼠轻轻地磨牙声,我祝贺自己又长了一岁,而且对“投鼠忌器”这个成语有了更深的理解。
过年吃饺子是全国的风俗吧,知识青年到了陕北,过年同样也吃了饺子,而且别有风味。
年三十,想家哭了多半夜,稀里糊涂的天就大亮了,被人叫醒时还沉浸在想家的深思中。
泪眼朦胧的被乡亲们分别叫到人家的窑洞中,有的老乡很心疼孩子,又是哄劝、又是安慰,大多数说得听不懂,但心灵相通,被安慰的多少舒服了不少,开始看、听、帮老乡包扁食(饺子)。
在北京时,包饺子使用擀面杖,而这里不用。只见他们从盆里活好的面上就一疙瘩,放在手中捏呀捏的,很快形成一个面碗碗儿,把做好的馅儿放到里面,捏成饺子。愁眉苦脸的知青缓和了情绪,逐渐露出了惊喜、好奇、微笑,又显现出孩子的雅气、幼稚、童心。有当地婆姨也由然随之落泪;这些嫩娃娃们,咋能受这些苦吗?!
痛苦在快乐中,不知不觉地,扁食包好了。煮出来了,盛到了放有汤的碗里。一碗热气腾腾的过年扁食端到了知青的面前,个个像小猪,胖乎乎的滚动在热汤里,倒是可爱。知青疑惑了,我们吃饺子都用盘子盛,一个一个夹着、蘸醋吃,你们这里到新鲜,泡汤吃,像是吃馄饨。说着、讲着便吃起来。知青们就这样想着、哭着、笑着、闹着过着第一个春节。
人生七十古来稀,快到七十岁了,每年过年那些辞旧迎新的日子,也是大同小异:守岁看电视春晚、放鞭炮、吃年饭、送红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有一年的过年,实在是不一样的感觉,难以忘怀。
那是二十一岁时在江西农村度过的那个新年。记得是1973年的春节,我在江西省吉安市峡江县的一个山村插队,因为在乡村小学当民办教师,寒假时间太短而留下过年。
于是,我就跟其他留在当地的知青们相约到一个名叫“山田坑”的小村子——第七生产队去过年。那儿离大队部有十里山路,比较偏僻高远,处于三县交界处。只有七户农家,却有一个全省闻名的先进知青班,他们提前对我们发出了邀请。我们各自带上平时舍不得吃的“存货”,如几根香肠、一斤卷面或一瓶辣酱,翻山越岭到了山田坑。
山田坑的知青班长小王早已在村口迎候我们,村里几个热情淳朴的孩子纷纷赶来看热闹,还送来米酒和自己采挖的冬笋香菇。年夜饭可谓“盛况空前”,每个知青都轮流上阵当厨露一手,烧了一只拿手菜。有上海特色的糖醋闷小排骨,有宁波风味的咸菜炒冬笋,有鸡蛋做的“蟹粉豆腐”,还有江西风味的炒辣椒。最好吃的莫过于当地土特产“麻糍”——一种用糯米蒸熟以后再舂烂打紧如砖头般的糕,放在油里炸了以后蘸上糖,那韧劲和香糯味远比上海的年糕好。平时缺油少盐的我们那天胃口大开。饭后,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的知青们更加活跃,“男高音”小丁引吭高唱了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外号“大头”的小陈表情庄重地站起来,背诵李白的长诗《将进酒》……
吃过年夜饭,我们一起到五里路外的孔元村(第六生产队)拜早年。大家走在山道上,周围虽然一片漆黑,没有灯火更没有烟火鞭炮,但是远远回首望去,看见山田坑里的微弱灯光,我们感到非常兴奋。那是知青们建的发电站放出的亮光,山里的文明有我们上海知青的一份功劳一份心血!
第二天一早,大年初一,我们从山田坑知青的住所出门,挨家挨户给老乡们拜年。他们端出了自己晒的山芋干,自己拌的米花糖,和炒熟的花生米、黄豆、干姜片。平时老乡们也很节俭,舍不得吃的东西,现在都拿出来款待上海知青了。他们说,你们那么小就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儿,不容易啊。知青们回敬的是几颗平日舍不得吃的上海大白兔奶糖、奶油话梅糖。队长老刘盛情地款待我们这些“稀客”,可惜的是所有菜肴都又咸又辣,什么味道也吃不出,辣得眼泪直流。我最喜欢的是烟熏腊肉,咸鲜中带有炭火的烟味,别具特色。最好吃的当属那些村民们自酿的冬酒,甜中微酸还有后劲,喝得知青们脸都红了。
多少年过去了,可那山,那人,那饭菜,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