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萨德侯爵

最近没有心思写长文，就把从前的文章拿出来凑个数。这篇文章最初发表在我的搜狐博客上，可是一发出来就被禁了。萨德虽然是一个争议人物，可是我这篇文章本身并没有任何违规的内容啊！写这篇文章的本意，只是想感叹一下个人命运与时代洪流的神奇交汇。希望这一次不会被微信封掉。

（上图，从飞机上俯瞰巴黎）

2015年去法国旅行前夕，我阴差阳错地看了很多关于法国大革命的书。其中涉及的很多人物，我们今天仍然耳熟能详，比如丹东、罗伯斯庇尔、路易十六等等。这中间，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引起了我的好奇，这就是萨德侯爵。

我第一次注意到萨德侯爵这个名字是在一篇普罗旺斯的游记里，上面说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色情小说作家”。然而一转身，雨果的《九三年》里又提到他是革命领袖。一个人是怎样同时拥有这样矛盾的身份呢？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萨德，还真的很传奇！

（上图，巴黎歌剧院外墙上的雕塑）

萨德出生于法国南部Lacoste小镇的一个传统贵族家庭。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是的，这个Lacoste小镇就是出产那个“鳄鱼”T恤的地方，不过萨德侯爵的名气可一点也不比这个“鳄鱼”牌子差。这个出生于贵族家庭的男人从小就是个放荡公子，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但却不爱干正事，年轻时写过几篇游记都不太出名，但他的日常荒唐行为却是臭名昭著，包括虐待仆人、妓女等等，还为此闹上过法庭。几次之后，连他那个富有的丈母娘都看他不顺眼，向当时的路易十六国王申请特殊拘捕令，把他关进了巴黎的巴士底狱。

（上图，当年的巴士底狱被拆除后，这里变成了巴士底广场，广场上矗立着纪念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的纪念碑）

在各种政治课本与文学作品里，巴士底狱都是旧制度的象征。但实事求是地说，巴士底狱其实是那时全法国条件最好的监狱。凭借贵族身份，萨德在监狱里不仅能够住单间，还有人专门从外面给送饭。狱中的他不仅没有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反而趁此机会读了大量的书，并且笔耕不辍地写起了黄*色*小说。

时间到了改变世界历史的1789年，革命的洪流蠢蠢欲动，愤怒的巴黎人民聚集在巴士底狱外游行示威。沉浸在黄*色*小说中的萨德抬起头来，也向着狱外大喊口号。1789年7月14日，革命群众攻入了象征着旧王权专制制度的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轰然爆发。萨德作为当时被关在巴士底狱的仅有的七名囚犯之一，被革命群众释放了出来。是的，你没看错，被砸碎的巴士底狱里当时其实只有七个犯人，除了这位被软禁的贵族，还有两个精神病患者和四个造假币的。很难说他们真的能够代表被压迫被奴役的劳动人民。

（上图，保存在卢浮宫的德拉克罗瓦的名作《自由引领人民》）

被释放后的萨德放下手中的黄色小说，经过一番辗转投入了极端的雅各宾派----他居然参加革命了！据雨果《九三年》书中的描述，还当上了长矛区公会的主席。书中对此只是一句带过，我不知道他做了多久，总之，一段时间以后，他不知为什么又退出了政治舞台，继续写他的黄*色*小说去了，并且随后再一次被关进了监狱和精神病院。

大革命时期，法国社会经历了极其剧烈的动荡和残酷的大清洗。从旧王权的君主到革命各个派别的领袖，几乎无一善终。被关进精神病院的萨德算是因祸得福，既没有像罗伯斯庇尓那样走上断头台，也没有像其他贵族那样遭受灭顶之灾。他在精神病院里继续专心地写他的色*情*小说----或者还有其它著作吧，一直活到74岁，最后死在其中。

（上图，巴黎协和广场，大革命时期的无数历史人物，包括路易十六、罗伯斯庇尔都是在这里被斩首，这个广场上的方砖，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拆掉的巴士底狱的砖头铺就的）

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度，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最不缺少的是各种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法国人一面兴致勃勃地追求着美食美酒美色这些物欲的极致满足，一面又能够通过严肃的思考将之升华到哲学与艺术的高度。萨德就是这其中的一位。我没有读过萨德的书，不知道他究竟写了些什么，但很显然，如果萨德仅仅只是描述了一下不同形式的床上运动，搁现在最多也就是个三级片小演员，像没有转身前的舒淇或苍老师。但萨德之所以被铭记，就在于他不仅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色*情*小说作家，他还在这些色情文字中表达了严肃的哲学思考，就像金瓶梅永远不只是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于是，萨德就这样脱离了简单的低级趣味，摇身一变华丽丽地成为了一个哲学家，并且成为法国启蒙时代的著名人物之一。

在启蒙时代，涌现出无数的思想家，如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当然，也包括“臭名昭著”的萨德。他的传奇，不仅仅是因为他独特的个人爱好，还因为他与那个时代奇妙的结合，他用自己的方式参与了历史的进程。

（大革命爆发15年后，年轻的拿破仑宣布称帝，但民主的车轮已无可逆转，法兰西第一帝国于1815年覆灭。上图为保存于卢浮宫的大卫的名画《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

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时代》一书中，曾专辟一章讨论过在18世纪中叶，文人何以变为国家的首要政治家。在他那复杂的论述里，我大概地了解到一点：由于种种历史社会条件的发展，作家在那个时代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空前的言论自由。像萨德，虽然前前后后被关押了27年，但他在各种囚禁生活中，依然享有自由买书、读书、写书的权利，并且还能够出版、还有人研究。

欧洲的贵族，是一个类似我们封建社会地主乡绅官宦世家的群体，他们一面享受着王权赋予的种种旧特权，一面又因其普遍的高等教育程度而在思想文化上勇敢地探索求新。在18世纪的法国，王权依然掌握着国家的权力，但知识分子已成为实际的精神领袖，而贵族则是其推波助澜者。无论他们是否知道这种精神上的求新求变会对自己产生致命的影响，但这种对精神自由的坚持与追求依然令人动容，即使如萨德这般，只是对色情文学孜孜不倦。这种自由所产生的历史影响是一个宏大的历史命题，不是我能评论的范畴，但至少，我们可以借此窥见这个世界的多元。

（上图，仍然是协和广场）

你问我萨德到底是谁？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读过他的书，没有看过他的任何作品，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什么思想什么流派，因为他的书时至今日，在许多国家——甚至许多开放的国家——仍然是禁书。根据他的书改编的电影《索多玛的120天》被列为世界十大禁片之首，甚至连记录他的电影《萨德侯爵》也是禁片。按照百度百科的介绍，他热衷性*虐待，是施虐狂，人们把他的名字Sade和描述受虐狂的奥地利作家马索克Masoch的名字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新名词Sademasochism，并且用二人名字的首字母来作为简称。说到这，相信很多人会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