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选粹】魏耀庭|​愿长城岁月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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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长城岁月无恙

位于天津市蓟州区最北面的剑锋千仞的崇山峻岭中，巍峨矗立着千余年前修建的黄崖关长城。它见证过杯酒里绚烂的盛唐岁月，经历过铁蹄下凌乱的北宋风云，睥睨过长空中苍凉的蒙古风云，呼啸过余晖时凛冽的晚明沧桑。时光荏苒，冷月残年。黄崖关就这样以一种中原与异域文化杂糅的伛偻老者的形象，从时空的深处步履蹒跚的走来，慢慢地展露他沟壑纵横的面庞，诉说着曾经的峥嵘岁月。

一夜大雨过后，空气中氤氲着蹁跹的醉意。雾霭中嫣然莞尔的雨姑娘带着一份穿越千年的清逸凄美，窈窕了岁月的静好。我和妻就在这样的朦胧雨丝中，启程去黄崖关长城。夏雨过后的山里，梵钟悠韵、松柏葱郁，给人以甘之如饴的精神享受；清寒翦翦，细雨霏霏，给人以商略黄昏的精神自由。不多时，蜿蜒起伏的古长城渐渐露出它的雄浑。在雨雾的缭绕下，显得神秘虚幻。妻望着这摄人心魄的美景驻足，双眼迷离的凝视着远方，思绪定是神游到了历史的太虚中。我上前一步，拉起妻的手，并肩而走，朝着葳蕤苍华的深处走去。

我和妻乘观光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到达了太平寨。这里雾气袅袅，如梦如幻。山隐藏在雾后，犹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莽莽苍苍，宛若仙境。妻置身其中，肆意的在这苍黛的风韵中恣肆，仿佛俗世间一切纷繁噪杂与她无关。她好像变成了娉婷的山鬼，是这山峦叠翠里的精灵。是的，爱人的气质是符合这样的幽境的。她在倾轧的岁月里挣扎逃脱，多么希望能有临渊而渔的生活。踏雪寻梅、空谷幽兰，那是她的梦中桃源。只可惜，人终究逃不开物欲横流的世俗社会。我们还没有游览，已经被这样的景象震撼了。我搂着爱人单薄的已经被雨水浸染的肩膀，拭去了因雨打风吹而偷偷躲在她发丝中的枝叶萼蕊，温声提醒她小心着凉。遐想，被现实打破，她颔首点头，轻轻一笑，便随我一起走进了这寨子。

太平寨控扼长城东侧的崇山沟谷，是当年戎马倥偬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任蓟辽总督时安营扎寨的所在。这里地势雄伟一夫当关，并直插进波光粼粼的大海。进入寨口，一尊高大的戚继光雕像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目视前方，手按宝剑，器宇轩昂，踔厉分发，在威严坚毅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他为了保护国家而披肝沥胆，浴血奋战的铮铮场景。

明世宗时，东南沿海倭寇作乱，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戚继光和俞大猷勠力同心，经过十几年的努力，肃清了倭患，发出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宏伟志向；明穆宗时，残元鞑靼势力死灰复燃，明穆宗急调戚继光镇守北部边境。在这里，他翻葺长城，整备军需，训练士兵，苦心孤诣的守卫着北部边疆的安全，蒙古势力几十年不敢南下劫掠；明神宗时，首辅张居正病逝，戚继光遭排挤贬谪，回到家乡，不久溘然长逝。他死后不到三十年，女真部落崛起，最终成为明王朝的掘墓人。太平寨记录了戚将军当年宵衣旰食的泣血忠心，太平寨也识得将军眉眼间紧蹙的忧虑和拳拳爱国之心。无奈，紫禁城里，皇帝和大臣们文恬武嬉，骄奢淫逸。任凭将军再怎样殚精竭虑的付出，也终敌不过腐败和没落蚕食着明王朝的噩运。只不过，云卷云舒，太平寨里的每一棵松柏，每一处花草，长城上的每一块城砖，每一座烽火台都懂得将军的情怀，那单纯的、质朴的、忠贞的爱国情怀。

我们在戚将军的雕像前凭吊和瞻仰，那一种荣辱与共的家国情怀在这一刻穿越时空，维系着民族生生不息的爱国信仰。雕像后面有几株野杏树，我们好奇的摘了一些青杏，妻说回家给我腌制青杏酱。当然，这也有一种揩油的嫌疑。我们双眼对视，会心一笑，还是揣着几颗摘下的青杏，朝着长城走去。

在斩不断的如梦如幻、如诗如画般的乳白色的雾幕后面，长城孤独的等待着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我们踏上了长城的身躯，长城砖鳞次栉比的连接在一起伸向远方。面对这种壮观，任何喟叹都是多余的。妻放开了我的手，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在垛口处张望，在敌楼前瞭望，肆意吸吮着长城的文化养分。她不是不知道长城的气势磅礴，但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这一世界奇迹的不同凡响。

我们沿着长城往前走，因为下雨的关系，没有一位与我们同行的人。岁月待我们不薄，让我们有机会独自享有这份阑珊中的美好。照相机被我们频繁地举起，对着近景远景不停的按下快门键。但是，被框在镜头里的图像，却怎么也道不出长城的神韵。是啊！千百年来汇聚着万千劳动者智慧结晶的雄威建筑和这旖旎逶迤的群山岂是随手几桢照片就能诠释的？我们只不管是管中窥豹，求得些许片面的景象，留作纪念而已。

危峰兀立的延峦上，一座座烽火台挺立着。与绵延的长城相比，这些烽火台更多了一些悲壮的气息。中原王朝一旦受到游牧民族的进攻，总是这些烽火台率先点燃了保家卫国的战火。任凭枪炮声此起彼伏，它们依然靠着坚实的躯体，作为战争中的灯塔，照亮并燃烧着战士们激昂的热情。我和妻都没有太过搅扰它的清宁，几百年的坚守，它们太累了。就让它们在盛世华夏的锦绣山河里，默默接受着人们的敬仰吧。

许多人爬长城喜欢前呼后拥，大呼小叫。节假日时，长城里也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长城的壮阔就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变得卑微，变得不合时宜。这些浅薄的人，如果浅薄的热情到此为止，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偏偏在浅薄的热情下，有着浅薄的爱好。他们用浅薄的刻刀，在每一块饱经沧桑的城砖上，刻下浅薄的“到此一游”、“某某我爱你”之类的印迹。妻触目伤怀，很反感这种做法，但无可奈何，只能轻声叹息的走过在古时没有被战争摧毁，却被现代文明即将摧毁的城砖。而我，却有些情郁其中，发之于外了。妻看见我咬牙切齿，上来宽慰，这随处可见的“雕刻”又哪是我们这样平民百姓所能左右的？国民精神的提高，当然也要包括珍惜这些古建筑。我们喜欢追忆以前的煊赫辉煌，却不愿考量当下面临的文化危机。我记录下了这件事，愿有朝一日，这些“到此一游”从此灭绝，它们再也经不起这样的蹂躏了。

雾和云交织在一起，我和妻在长城里没有大声喧哗，从头至尾我们都是轻盈的探寻着这里的秘密。不远处，遇到了两个在高处忘情“歌唱”的游客，他们心情畅快，面带笑容，宁静在一刻倏地被打破。我和妻加快了脚步，远离了他们的歌声，继续着我们的探索。妻在游览过程中并没有过多的话语，我知道，在这种仙境里游览长城，不需要过多的话语，只需要倾心的交汇，默契的眼神，和相互搀扶着坚定地往前走。山谷下的小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这“汪汪”声与静穆的长城相得益彰，更凸显出它的绮秀清丽；为何人的聒噪却显得那样刺耳呢？

缥缈的雾掩盖长城云蒸霞蔚的壮美，但一点都没有影响它高步云衢的气魄。云雾笼罩在烽火台上，好像带了一顶斗笠。我和妻时时停下脚步，私自攫取着它历史风尘中迷人的芬芳。但它恢宏大度，让我们共享它的芬芳。我时时低下头，这并不是体力不支，而是愿意臣服于它的仁慈。长城应该是一个历经战火和风霜的老者，但千百年来，它已看透尘世浮华，宠辱皆忘。不管别人对他有什么评价，他依然站在那里，守护着文化的永恒，不卑不亢、不悲不喜。曾经，戚继光漠视着朝廷里宵小之人对他的揶揄和嗤讽，以满腔热忱投入保家卫国的战争中。黄崖关与他砥砺前进，并肩作战。现在，长城在这少有的宁静中，散发着独自的魅力。

我想，知道长城的人很多，但懂得长城的人却少之又少。它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也不是大漠孤烟里苍凉的战争屏障。它是我们历史的辉煌见证，激荡着浩瀚宏大的中华历史积厚流光的脉搏；它是我们民族的英雄诗篇，讴歌着凤凰涅槃的华夏民族经久不息的传承。

叆叇的云依旧在空中飘浮，淩澌的石仍然在雨中瀺灂。我和妻适可而止的停下脚步，没有贪婪的去剥夺它的全部安宁。我们虽有遗憾，但心满意足的下了山。

雄壮如斯的长城，在这一方山水里与岁月握手言和，静静地看花开花落。我望着妻温柔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当初，我是死缠烂打的追到她的，有些霸道、有些不讲理，但终究还是抱得美女归了。锦瑟年华，风月无边。在这长城脚下，让长城作证：我不要片刻的现世安稳，我要给妻永恒的岁月如歌！

作者简介：魏耀庭，平时喜爱写作、读书、旅行。途中常常有感而发，写些文字以供消遣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