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梨花开(谷新建) ‖ 《济源文学》2021(059)
太行山麓脚下的沁河岸边,有一个寨落叫马村。这里的人朴实、淳厚,千百年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日子。然而,谁曾想到,一片梨园,竟能打破这千百年平静如水的生活,田园开花,声震百里。
说起梨园,不得不提起我的爷爷杨景宝,爷爷生于1909年,卒于1992年,享年83岁。离休前任职于孟县林业局局长。从小受爷爷的耳染目睹,他的生平业绩略知一二,为了纪念缅怀逝去多年的爷爷,也为激励后人不忘初心,励志为民,把它写出来,以飨读者。
在济源一提起马村,人们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梨花和酥梨。
梨花,在阳春三月盛开,一团团、一簇簇,融成了一片片白茫茫的花海。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甜气息,扑人肺腑。俯身望去,梨花就像从地下冒出的一股股清泉,银波琼浪,嫩绿衬着雪白,雪白托着浅黄……。
马村的酥梨,因它个大、香酥、皮薄、核小,在七十多万人口的小城极负盛誉,深得人们的青睐,采购者往往络绎不绝,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候。
谁会想到,这片美艳、富庶的千亩梨园,几十年前曾是一片荒芜、瘦瘠的沙丘。凹凸不平,蒿草杂生,就连小鸟也不想在这里筑巢。竟然会在几年后,几十年后,成了人们竞相踏青赏花,旅游散步的最佳景点;成为村民们主要经济收入的钱袋子;成了本地响当当的主打名牌——马村梨、马村梨花。在这片繁荣景象的背后,又有多少人能记得有这样一位老人,从治理沙滩的艰辛,到一棵棵小梨苗栽培、管理,倾注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像抚养自己的儿女一样,历尽千辛万苦,经过无数次的栽培实验,才使得千亩梨园花枝俏,硕果累累富民生呢。他就是一位普通的老革命、老党员、离休老干部——我的爷爷杨景宝。
每当爷爷看到村边的那一片片被风雨、河流冲刷成高低不平、一窝窝杂草丛生的沙滩时,便会为之叹息。这么一大片沙丘、荒滩,怎样才能让它变绿,变成老百姓的钱袋子,变成子孙后代的庇荫地呢?
六七十年代,人们还在为一日三餐、填满肚皮而忙碌着的时候,为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颇有远见的爷爷,经过深思熟虑地考量和研究后决定,种植果树,既防旱涝,又可固土、沙,改善土壤,且有经济收入,让农民尽快富裕起来。爷爷利用在林业局掌握的果树栽培技术,从几十公里外的黄河滩,找到了树苗,经过无数次请教取经,实地栽培,确定梨树是最好的苗种。它根系发达,耐涝,对土质要求不是很严谨,很适应轻度盐碱地的生长。选好了苗种,怎样才能使一千多亩不平整的沙滩,建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梨园呢?他向大队支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支书当场拍板,说:老杨啊,我非常支持你的想法,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要人给人,要工分有工分,只是困难可不小哦!心有成竹的爷爷自信地抿抿嘴笑了。
这一大片横七竖八的沙滩,隆起的地方像小山,低洼处像湖泊。爷爷挨门挨户地讲解种果树的好处,鼓励和动员大家放下顾虑,不能“捧着金碗去讨饭”,并亲自带领全家一锹一铲地挖,一车一车地拉,开始了繁重的治沙育林工程。在爷爷的感召下,村民们自发地从家中拿来所有的工具,投入到生产中。那时候没有拖拉机,更没有现代化的挖机、铲车等。社员们硬是靠自己的双手,靠“农业学大寨”的革命热情,和“立下愚公移山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精神,男女老幼齐上阵,铁锨铲,洋镐刨,箩筐抬,平车拉。累了,坐在松软的沙地歇一歇;渴了,沙地上挖个坑,不一会清澈的泉水让你喝个够;饿了,有自带的干粮,一口水,一口干粮。为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毫无怨言,干劲十足。:漫漫黄沙万里长,风起天黄似帷帐,细碎的沙尘经常迷住人们的眼睛,低处浸出的水经常把人们的裤腿泡湿,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拉的拉,平的平,硬生生把一千多亩烂摊子沙滩平整的四四方方,有角有棱。
沙滩平整好了,树苗怎么办?在那个年代吃喝都成问题,哪有钱买树苗呀?爷爷或驱车或骑车,往返黄河滩的果苗培育基地多次,好话说了几箩筐,笑脸陪了好几晌,总算有了眉目:以物换物。黄河滩缺少柳树,沁河岸柳树成荫。于是,爷爷带人从粗壮繁茂的柳树上,精挑细选三、四公分粗的枝条,用斧头或手锯据成约四十公分长的木段,换来了梨树苗。梨树苗比筷子略粗,有四五十公分高。在种植过程中,细心的爷爷用线绳丈量着每一株的间距,三米一株。箩筐里装满了白石灰,在量好的距离上用箩筐墩出一个清晰的白色印迹,为挖坑时提供了大小统一的标准。再在坑内施上农家肥,把小树苗小心翼翼植入土中。远远望去,栽出来的树苗横成排,竖成行,斜成线。
树苗栽好了,第一年,由于数天的大雨和连绵的秋雨,小树苗经常泡在水里,成活率降至七成。第二年春上,爷爷带人进行了补栽,又在树行间挖上一条条沟,把树苗围在土埂上,形成了一道道土堰。这里地表水特别浅,一铲下地水汪汪。挖成沟渠后,无论下雨和地表浸水,都会顺沟渠流入沁河。
眼巴巴地看着小树苗一天天生芽吐绿,一年年繁枝叶茂。经过三年漫长的期待,小树苗在沃土肥水里长成了胳膊粗细。到了剪枝、嫁接时期,爷爷召集起村里十几个男女青年,晚上在大队部空闲的屋子里,挂上一块小黑板,讲解起果树的管理和嫁接技术。什么样的枝条结果,什么样的不结果。什么样的枝条能剪,哪些枝不能剪。哪个地方适宜剥皮嫁接,怎样操作成功率最高等等,把自己平生所学的知识和经验和盘托出。爷爷边说边在小黑板上画出树干、树枝的具体部位,图文并茂,生动易懂。白天,去梨林现场讲解,理论与实物相结合的教学方法,让青年们很是受用,并很快单独操作起来。在管理果苗的同时,他们成立了护林队。果苗在默默无声的关爱中,静静地茁壮成长!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又是一年梨花开。和煦的春风吹动着沾满露珠的粉白色梨花。爷爷干皱、黝黑的脸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今年肯定好收成啊!繁花慢慢凋零,蝌蚪状的小梨儿悄悄地在叶子的庇护下轻歌曼舞,一天天长大起来。月上中秋,身披黄金甲的梨儿透着香气,被人们小心翼翼的采摘下来,放到篮子或箩筐里。没等拿到地头,就被等的不耐烦地商人抢了过去。看着满载而归的汽车、马车、自行车上黄橙橙的梨儿,和人们你来我往的繁忙景象,爷爷笑了,就像春天盛开的梨花,洁净而淳朴。
涓流不息、清澈如镜的沁河水,拥抱着富饶秀丽的马村。为了使雨季泛滥的河水不再打扰这宁静的村庄,爷爷又和村民们筑起了一道道环绕村庄的“寨河”,既分流泄洪,又可灌溉农田。他还带领大家把“寨河”围成一个个鱼塘,修建了一座十里八村最高最坚固的两层瞭望塔,村民称“鱼楼”。至今这座斑驳沧桑的“鱼楼”,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鱼塘边,成为几十年来农村翻天覆地变化的见证者。
爷爷爱好钓鱼。每当假期或星期天,爷爷都会领着我去钓鱼。当冬季河面冰封时,爷爷会在冰面上敲开一个大窟窿,把鱼料投进去,叫“撒窝”。大的,小的,一会儿一个“川条”,我在岸上捡的小手都冻红了。我趁爷爷不注意,缩手缩脚地跑回了家。只听见爷爷说:“又钓上来一条大的,快把它放到盆里。”一转身见我跑了,笑呵呵地嘟囔着:”这个小王八羔子。”
爷爷钓鱼是高手,做鱼也是内行。每次把钓的鱼冲洗干净,大的剥鳞去内脏和小鱼一起,撒上盐,放入葱姜蒜,少许酱油,花椒、八角粉等,腌制一小时左右。爷爷说:鱼要入味才好吃。把生鸡蛋和面粉洒在腌制好的鱼身上,爷爷说这叫“挂甲”。此时的油锅已经冒着清烟,爷爷小心翼翼地把大鱼、小鱼分开炸,炸出来发虚,焦黄,味道鲜得不行。我迫不及待地盯住油锅,垂涎已久,每次都是猴急猴急的,百吃不厌,咀嚼着童年记忆里最美的饕餮大餐。
离休后的爷爷,成了村里的义务调解员。张家的树伸到了李家的院里,东家田里的水流到了西家,大事小情、针头线脑的事都来找爷爷评理。调节最多的是宅基地问题,在老百姓的心里,宅基地是祖上传下来的,必须“寸土不让”。每到这时,爷爷总是认真倾听他们的诉求,让对方消消气,并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地进行劝导解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多数村民气鼓鼓而来,乐呵呵而去。我睡在爷爷旁边,常常大半夜醒来,看见爷爷给人家沏茶倒水,满脸陪笑的。老骥伏枥、乐此不疲的爷爷啊!您为的是啥?
后来,爷爷又被调到了公社民政所,服务面更加广泛。他每天准时无误、风雨无阻地按时上班,兢兢业业地接待着每一位来访者。
爷爷无论骑车或步行,只要路过那片团花紧簇的梨园,自然而然地会停下脚步,或拍拍树干,或拉根枝条左看右看,或坐在树荫下享受着满园春色。这片用心血和汗水浇灌的梨园,一株株粗壮葳蕤的梨树,一朵朵芬芳吐蕊的梨花,一颗颗硕大酥甜的香梨,处处彰显勃勃生机。每当此时,爷爷布满纹路的脸颊上,露出粲然的笑容。
现在我也当爷爷了,每次回老家,我一定会带领儿孙到扩种后的梨园走一走,看一看,因为那里有爷爷的身影,有薪火相传的满树梨花。那每一朵绽放的梨花,都是爷爷慈祥的笑容。微风轻拂,绿叶婆娑,又好似爷爷在低声吟唱。
(杨景宝的孙子口述,作者整理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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